在江陌月没有注意到的另一个角落里，楚家的灰发管家尹蓑藤也在场，无声无息。
他静静地站在稍远一点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温度的幽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淡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与他毫无关系。
那平静的表面下，似乎隐藏着一丝被打乱计划的不悦，只是被他完美地掩饰了。
柳风在随从的引导下，低着头，沉默地跟着【飓皇】一行人向停在规范所门外的迈巴赫vs980车队走去。
就在他即将踏上商务车踏板的那一刻，仿佛心有所感，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躲在阴影里的江陌月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柳风的眼中瞬间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深深的愧疚，有浓得化不开的不舍，还有一丝……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难以言喻的思念和痛楚。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苦涩弧度。
那眼神，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沉重地割在江陌月的心上。
江陌月也愣住了。
她看着柳风那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被林邑城主如此郑重地带走，看着他似乎脱离了规范所的苦海……
这本是她疯狂祈祷的结果，可为什么，当这一幕真实发生时，她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和喜悦？
反而有种更加沉重、更加空茫的失落感？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随着柳风的离开而彻底远去，再也抓不住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风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决然地转身，钻进了压迫感极强的黑色商务车中。
车队缓缓启动，逐渐消失在极夜城迷离的夜色深处。
江陌月依旧站在原地，夜风吹起她墨绿的发丝，拂过她失神的脸颊。
眼中不知何处而来的幽蓝光芒早已褪去，只剩下血红的瞳孔映着规范所冰冷的灯光，空洞而无神。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阵闷闷的钝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规范所门口的，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意识浑浑噩噩，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
周围的街景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柳风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反复在她脑海中闪现。
“这不是咱的大小姐小陌同学嘛，心事重重，可是丢了魂儿？”
一个带着几分醉意、却又透着清朗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
江陌月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口。
巷子深处，一个身影歪歪斜斜地靠在斑驳的墙壁上。
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俊，头发凌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手里拎着一个氧化哑光的古银酒壶。
他脸颊微红，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玩世不恭，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先生？”
这正是每个城市都拥有的固定角色，在极夜城是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先生”。
江陌月认得他，父亲吴隐天曾带她拜访过，说此人虽然年轻，但天赋异禀，拥有【窥探】与【看透】之能，只是性情疏懒，嗜酒如命。
“请问您有事吗？”
江陌月停下脚步，勉强行了一礼，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先生”晃了晃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抹了抹嘴角的酒渍，目光落在江陌月脸上，眼睛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啧……”
他咂了咂嘴，眼神变得有些奇异。
“有意思……真有意思。小陌，你心里那颗种子，什么时候偷偷发了芽？还开得这么……不管不顾？”
江陌月一怔，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什么？种子……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嘿嘿一笑，几分醉意又带着几分了然：
“不明白？也对，刚冒头的小嫩芽，自己哪能看得清？不过嘛……”
他凑近一步，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一种奇异的檀香飘来，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神秘的蛊惑。
“你今天，是不是特别特别想要一件事发生？一件……按常理来说，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
江陌月生来聪慧过人，顿时心头一震，瞬间想到了柳风被林邑城主接走的一幕！
这不正是她一直在祈祷发生，却按常理来说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吗？
那难道不是巧合？难道……
“太扯了吧……先生您是不是喝醉了？”
江陌月看着这年轻人虚浮的模样，不太能说服自己相信对方的话，可他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诱导性的魔力让江陌月不得不信他。
“先生”没有在意她的话，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心念所至，金石为开。哪怕只有一线微光，一丝缝隙……你心里的‘愿’，已经替你撬开了那扇门。只是啊……”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这力量，用得这么猛，这么急，小心反噬己身哦。暗系的苗子，可不止【领主】的【暗夜】天赋那条路……你的这颗，有点特别。”
他说完，也不等江陌月反应，又灌了一口酒，摇摇晃晃地转身，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消失在小巷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一句若有似无的叹息在夜风中飘散。
江陌月站在原地，夜风吹得她浑身发冷。
“先生”的话如同谜语，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盘旋。
“心念所至，金石为开”？
“几乎不可能的事”？
“反噬己身”？
还有那“暗系的苗子”……
难道自己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什么？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
她现在只觉得疲惫不堪，头痛欲裂，只想快点回家。
推开家门，熟悉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却没能驱散她心头的寒意和身体的沉重。
她刚想开口唤一声“妈”，一股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鼻腔涌出。
滴答。
一滴殷红的血珠，砸落在她校服洁白的前襟上，迅速晕染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江陌月下意识地抬手捂住鼻子，指尖传来温热的黏腻感。
她茫然地低下头，看着手背上沾染的鲜红，又看了看衣襟上那朵迅速扩大的血花，大脑一片空白。
鼻血……还在不停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