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倾霜那句轻飘飘的“不简单啊”，像一片羽毛，落在了死寂的空气里，却砸出了千斤的重量。
筱清脸上的惊讶还没散去，听到自己最好朋友这句评价，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筱清扭头，死死地盯着还跪在地上的陈小凡。
这还是自己那个养了九年，只会跟在屁股后面喊师父，看见生人都会脸红的傻徒弟吗？
扶持秦傲雪上位？动用缥缈宫的资源？
这话从陈小凡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那么陌生？
这哪里像个犯了错，吓得六神无主的孩子？
这分明就是一个思路清晰，把前因后果、利害关系都盘算得清清楚楚的……布局者！
陈小凡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些的？
是在来玉女宫的路上，还是在别院里那短短的几个时辰里？
筱清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了，翻江倒海。
筱清忽然发现，自己这个从小带大的徒弟，身上好像盖着一层厚厚的布，自己从来没掀开看过。
而琴倾霜的反应，比筱清更加剧烈。
琴倾霜那双原本空洞绝望的眼睛里，第一次，真正地亮起了一点点光。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审视和惊疑。
琴倾霜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身形看着还很单薄，但那眼神，那股子劲儿，却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扶持傲雪？
这确实是琴倾霜自己现在唯一能走的路。
也是琴倾霜自己心里最担心，最放不下的事。
琴倾霜自己倒台是小事，但自己这一脉，在玉女宫经营了几百年，要是权力落到那几个老家伙，特别是大长老孙离那一派的手里，组合师父传下来的基业，就算彻底完了。
秦傲雪是她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也是自己心里早就定下的继承人。
可是，傲雪还太年轻，资历和手腕，都还嫩了点，根本斗不过那几个老谋深算的长老。
自己一旦修为大损的消息传出去，都不用等宗门大比，那些人立刻就会发难。
到时候，傲雪很可能会被架空，甚至被找个由头给废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那么绝望的原因之一。
琴倾霜不光是毁了自己，还可能连累自己的弟子和整个派系。
可现在，这个毁了她的男人，这个她恨不得一剑杀之而后快的罪魁祸首，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最核心的忧虑，并且，还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一个是琴倾霜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去细想的，解决方案。
你？
琴倾霜的声音，带着一丝怎么也压不住的沙哑和怀疑，你凭什么？
你不过是缥缈宫一个……弟子。
你说动用缥缈宫的资源，就能动用吗？清儿会听你的？
琴倾霜的目光，很自然地转向了筱清。
筱清被琴倾霜看得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是啊，自己这个徒弟，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口气了？
还调动缥缈宫的资源？
自己这个宫主还在这儿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陈小凡那副认真得不像话的样子，筱清心里，竟然真的冒出了一丝荒唐的信任感。
陈小凡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师父，自己知道，这个时候，陈小凡自己必须靠自己。
陈小凡依旧直直地看着琴倾霜，眼神没有半点闪躲。
您只需要回答我，这个方案，您接不接受？
陈小凡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好像自己说的不是一个提议，而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如果，我能让秦傲雪，在最短的时间内，名正言顺地坐上宫主之位，稳住玉女宫的局势。
这第一件事，算不算我做到了？
琴倾霜沉默了。
琴倾霜看着陈小凡，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理智告诉琴倾霜，这太荒唐了。
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夸下这么大的海口？
玉女宫的内部斗争，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一百倍。
可是，琴倾霜自己心里，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小声说，或许，小凡真的可以呢？
毕竟，陈小凡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这里，找到自己。
这本身，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傻子”能做到的。
琴倾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筱清。
筱清对琴倾霜，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然后，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点头的意思，琴倾霜看懂了。
意思是：让陈小凡试试。
反正，情况也不可能比现在更糟了。
琴倾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好。
如果你真能做到，这第一件事，就算你完成了。
琴倾霜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已经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尖锐和绝望。
那么，第二件事呢？
琴倾霜盯着陈小凡，问道。
陈小凡见她松口，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稍稍落下了一点。
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第二件事。
陈小凡继续说道，是关于您的。
我？
琴倾霜自嘲地笑了笑，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我还有什么事？一个修为倒退，根基尽毁的废人而已。
您不是废人。
陈小凡的语气，突然变得斩钉截铁，您的‘冰心诀’根基是受损了，修为也倒退了，但您的经脉和丹田，并没有被彻底摧毁。
只要找到合适的功法和天材地宝，未必没有恢复，甚至更进一步的可能。
笑话。
琴倾霜想也不想就摇头，冰心诀’是我玉女宫不传之秘，功法特性就是这样，一旦破功，神仙难救。这是修真界的常识。
常识，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陈小凡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我缥缈宫的藏书阁，藏有天下万法。
我师父更是精通药理。
我向您保证，从今天起，我会翻遍所有典籍，寻遍天下灵药，不惜一切代价，为您找到重塑根基，恢复修为的办法。
陈小凡的话，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是小锤子，一下一下地砸在琴倾霜和筱清的心坎上。
筱清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筱清看着自己的徒弟，心里百感交集。
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
陈小凡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需要自己保护的傻小子了。
陈小凡有了担当，有了责任心。
虽然，这份成长，是以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催生出来的。
而琴倾霜，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琴倾霜呆呆地看着陈小凡，看着他那张还带着少年稚气的，却又无比认真的脸。
为自己，找到恢复修为的办法？
不惜一切代价？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的师父和最好的朋友筱清，还从来没有第三个人，对琴倾霜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而这个人，还是……毁了她的那个人。
何其荒谬，又何其……讽刺。
琴倾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酸、涩、苦、麻……各种说不清的滋味，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琴倾霜不知道该不该信。
可是，看着少年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应该信他。
那……第三件事呢？
过了好久，琴倾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问道。
陈小凡沉默了片刻。
陈小凡抬起头，目光在琴倾霜和筱清的脸上，来回扫过。
最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三件事，等我做完前两件，再来告诉您。
现在，我还没有资格说。
说完，陈小凡再次，深深地，对着琴倾霜，磕了一个头。
这一次，琴倾霜没有躲闪。
琴倾霜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月光，将陈小凡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整个倾霜殿前，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打破这份寂静的，是筱清。
筱清站起身，走到陈小凡身边，伸手将陈小凡从地上，扶了起来。
行了，起来吧。
筱清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然后，筱清转过头，看向琴倾霜，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问道：倾霜，你看……这样，行吗？”
筱清是在问，对陈小凡的这个处置方案，是否满意。
琴倾霜没有立刻回答。
琴倾霜看着站在一起的师徒二人，看着那个刚刚还跪在地上，此刻却已经站得笔直的少年。
琴倾霜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恨，有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茫然和动摇。
琴倾霜知道，从这个少年，说出那三件事开始。
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施害者和受害者了。
他们的命运，已经因为那一场荒唐的意外，被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琴倾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开口，叫了筱清一声。
清。
嗯？
筱清立刻应道。
你这个徒弟……琴倾霜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
最后，琴倾霜轻轻地吐出了五个字。
确实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