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烂的菜叶混合着泔水的酸臭，直冲鼻腔。身下黏腻潮湿的触感，提醒着林一守此刻的狼狈。巷口传来的叫骂声和杂沓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经脉里空荡荡的，每一次试图凝聚微末灵力，都像有无数烧红的细针在穿刺、搅动，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破烂的青衫。
血影遁的反噬，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这近乎魔道的遁术，燃烧的是本命精血和灵魂潜力。若非通幽道体异于常人，加上紫卷残角关键时刻的空间之力缓冲，他早已在穿梭途中爆体而亡。现在，他连动一根手指都需耗费莫大力气，与待宰的羔羊无异。
地痞们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巷墙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他们身上那股混杂着汗臭和劣质酒气的味道先于人影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淡、却让林一守灵魂本能排斥的阴冷——那是影刃控制底层爪牙常用的“蚀心散”的味道，能激发人的凶性，磨灭理智。
绝望如同冰水，浇遍全身。他下意识地摸索怀中，指尖触碰到两个硬物：一是用符纸紧紧包裹的紫卷残角，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温热和空间波动；另一个是墨影给的那个小巧玉瓶，瓶身冰凉。
敛息丹。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但服下丹药，意味着彻底放弃抵抗，将生死完全交由运气。若这些地痞只是寻常搜检，或可蒙混过关；若他们中有懂得粗浅探测法术的修士，或者干脆牵条灵犬来……后果不堪设想。
赌一把！没有其他选择！
他用尽最后力气，拔开瓶塞，将瓶中那枚灰扑扑、毫不起眼的丹药倒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并非修复伤势，而是形成一层极其微妙的能量薄膜，覆盖在他的体表和气息之上。他外放的微弱生机、灵力波动，甚至通幽道体那特殊的灵魂韵味，都迅速收敛、淡化，整个人仿佛与身下的垃圾、潮湿的墙壁融为了一体，再无半点异常。
也就在敛息丹药力完全散开的刹那，三四名手持棍棒、满脸横肉的地痞拐进了后巷。
“妈的，这鬼地方真臭！”一个豁牙汉子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骂道，用棍子胡乱拨拉着堆在墙角的烂筐破席。
“少废话！上面下了死命令，那小子受了重伤，肯定跑不远！仔细找！找到人了，够咱们快活半年！”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眼神凶戾，腰间挎着一把豁口的鬼头刀。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巷子每一个角落。
林一守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几乎强行压制到停滞。他能感觉到疤脸汉子目光几次从他藏身的垃圾堆上扫过，甚至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带着审视，仿佛能穿透杂物。林一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体内空乏的经脉因为过度紧张而隐隐作痛。
万幸，敛息丹的效果极佳。在疤脸汉子眼中，那不过是一堆寻常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并无任何灵力或生命迹象。
“头儿，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发现！”
另外两个地痞搜寻无果，嚷嚷着。
疤脸汉子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甘，又扫视了一圈，最终骂咧咧道：“呸！真他妈晦气！去别处找！那小子肯定还在城里！”
就在他们转身欲走的刹那，异变突生！
一道瘦小的黑影，如同灵猫般从巷子另一头更高的墙头悄无声息地翻下，落地无声。那是个穿着打满补丁衣服、脸上脏兮兮看不出年纪的少年，手里还抓着半个偷来的肉包子。他似乎也没料到巷子里有人，愣了一下，转身就想跑。
“小兔崽子！站住！”疤脸汉子正在气头上，岂能放过这送上门出气的？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那少年的后颈。
少年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包子掉在地上，身体却异常灵活，矮身一钻，竟从疤脸汉子腋下溜了过去，没命地往巷子深处跑，正好经过林一守藏身的垃圾堆。
“妈的！还敢跑！”疤脸汉子大怒，追了上去。另外两个地痞也骂骂咧咧地围堵。
少年慌不择路，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逃，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疤脸汉子狞笑着逼近：“小杂种，看你往哪儿跑！正好爷爷今天不爽，拿你松松筋骨！”说着，抡起棍子就朝少年头上砸去！
这一棍要是砸实，少年必死无疑！
藏身暗处的林一守，心脏猛地一缩。他认得这种眼神，这种对生命的漠视，与那些视凡人如草芥的邪修一般无二。他想起南明市那个丢失布娃娃的小女孩灵体，想起老乞丐佝偻的背影……这些最底层的生灵，在某些力量面前，命如蝼蚁。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混合着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自身难保，如何救人？出手，必然暴露，死路一条。不出手，难道眼睁睁看着这无辜少年惨死眼前？
就在棍子即将落下的瞬间，林一守几乎要不顾一切冲出去的刹那——
“嗖！”
一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疤脸汉子惨叫一声，手腕被一枚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石子击中，力道奇大，棍子“哐当”脱手落地！他捂着手腕，又惊又怒地环顾四周：“谁？！哪个王八蛋暗算老子？”
另外两个地痞也吓了一跳，紧张地握紧武器。
巷口，不知何时，倚着一个身影。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文士长衫，手里拎着个酒葫芦，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慵懒，眼神却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流。他打了个酒嗝，懒洋洋地道：“几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孩子，也不嫌害臊？”
“臭穷酸，找死！”疤脸汉子恼羞成怒，也顾不得手腕疼痛，拔出腰间的鬼头刀，带着两名手下就朝那醉醺醺的文士扑去！
那文士看似站立不稳，脚步虚浮，但就在刀锋临体的瞬间，他身体如同风中柳絮般轻轻一摆，竟以毫厘之差避开了所有攻击。他甚至还有闲暇仰头灌了一口酒，然后随手将酒葫芦一甩。
“啪！啪！啪！”
三声脆响！酒葫芦精准无比地敲在三名地痞的脑门上，速度快得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睛一翻，软软地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整个过程，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苍蝇。
那文士看都没看地上的三人，走到吓傻了的少年面前，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塞到他手里，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和地说：“快回家吧，以后小心点。”
少年如梦初醒，接过铜板，磕了个头，飞也似的跑了。
文士这才转过身，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林一守藏身的垃圾堆，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朗声道：“戏看完了，朋友，还不出来吗？这敛息丹的味道，隔着老远就闻到了，蒲老鬼的手艺，还是这么糙。”
林一守心中巨震！这人不仅实力高深莫测，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伪装，还点出了蒲前辈！
是敌是友？
眼见无法再隐藏，林一守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剧痛，艰难地从垃圾堆里爬了出来。他浑身污秽，脸色苍白，站都站不稳，只能倚靠着冰冷的墙壁。
那文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了然：“啧，伤得这么重，还能跑到这儿，通幽道体，果然有点门道。”他走到林一守面前，也不嫌脏，伸手搭在他的脉搏上。
一股温和醇厚的灵力探入林一守体内，如同春风化雨，轻轻梳理着他那乱成一团糟的经脉，虽然无法立刻治愈严重的反噬，却极大地缓解了疼痛，让他恢复了一丝力气。
“前辈……是？”林一守沙哑着嗓子问道。
“我姓李，排行第七，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叫一声李七先生。”文士收回手，又灌了口酒，“受人之托，在这黑水城等你几天了。没想到你小子这么能惹事，连金丹老怪都招来了。”
受人之托？林一守立刻想到了蒲前辈或墨影。
“是蒲前辈让您来的？”
李七先生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别问那么多。你现在这状态，跟纸糊的差不多，得找个地方给你扎几针，顺顺气。跟我走吧，这黑水城，暂时还没人敢搜我的地方。”
他看似随意，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林一守此刻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这李七先生实力深不可测，若想害他，刚才根本不必出手，更不必点破他。他点了点头：“多谢前辈。”
李七先生拎起酒葫芦，转身便走，步伐依旧看似踉跄，却每一步都踏在某种奇异的节点上，速度不快，但林一守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黑水城错综复杂的小巷中。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李七先生似乎对这座城市极其熟悉，专挑人迹罕至的路径。
约莫一炷香后，他在一处挂着“回春堂”破旧牌匾、门可罗雀的小医馆前停下。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
“到了，暂时安全。”李七先生侧身让林一守进去。
然而，就在林一守迈过门槛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对面街角一个卖炊饼的摊贩，正状似无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平静得有些过分。
一种莫名的寒意，再次爬上林一守的脊背。
这李七先生的“回春堂”，真的如他所说，是安全的避风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