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周密，但踏入第三化工厂废墟的那一刻，西苓还是感到了生理性的不适。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铁锈和腐败的气味，更添了一种无形的、仿佛能渗透皮肤的“认知污染”。
他知道，这是“倒置信标”和可能存在的其他干扰源共同作用的结果。他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依赖那个藏在口袋里的“锚点”。
禹司走在他侧前方半步，动作依旧矫健冷静，但西苓能从他微微绷紧的肩线看出，他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们穿着特制的防护服，能一定程度上过滤已知的化学和生物制剂，但对于“幽灵”的精神攻击手段，这层防护形同虚设。
根据信号源的大致指向，他们再次来到了那个通往地下的狭窄入口。与上次不同，入口处原本覆盖的油布被掀开了，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散发出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消毒水的味道。
“他邀请我们进去。”禹司低声道，声音透过内置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
西苓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强光手电和配枪。两人没有犹豫，一前一后，再次潜入地下。
通道比记忆中更加湿滑，墙壁上的渗水仿佛也带着粘稠感。手电的光柱在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无比渺小，只能照亮脚下有限的范围。那种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的感觉，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下到之前的那个开阔空间，景象已然大变。
中央的折叠桌和电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令人不安的景象——几个半人高的、圆柱形的透明培养槽靠墙摆放，里面浸泡在淡蓝色的营养液中，隐约可见扭曲的、仿佛大脑与神经网络纠缠在一起的生物组织，正随着槽内微弱的气泡缓缓搏动。一些精密的仪器环绕四周，屏幕上流淌着瀑布般的复杂数据。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正是来源于此。
这里，俨然是一个简易的、却透着极致诡异的生物实验室！
“这是……‘蜕皮’的……培养基地？”西苓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禹司的脸色在仪器屏幕的冷光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他快步走到一个培养槽前，看着里面那团搏动的组织，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深切的厌恶。
“不完全是……”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这更像是……‘原材料’处理车间。他在尝试剥离和培养独立的神经集群，作为他那些‘信标’甚至更高级别干预的……生物载体。”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咔哒”声，从实验室更深处的一个通道口传来。
两人瞬间举枪对准那个方向。
黑暗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他同样穿着白色的防护服，但款式老旧，上面沾着不少污渍。他脸上戴着防毒面具，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在面具后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好奇？的眼睛。
他的手里没有武器，只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欢迎。”一个经过处理的、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响起，来源是他手中的平板，也可能是隐藏在四周的扬声器。“比我预计的，晚了一天。西苓警官的意志力，比数据建模显示的，要坚韧一些。或者说……‘萤火’先生的‘锚点’，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他果然知道！他知道“锚点”的存在！
西苓的心脏狂跳，但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冷笑道：“‘幽灵’？藏头露尾，这就是你的风格？”
“名字没有意义。”“幽灵”的电子音依旧平稳，“形态也没有意义。重要的是意识，是数据，是……可塑的现实。”他晃了晃手中的平板，“就像我可以通过环境‘信标’影响你的情绪，也可以通过特定的音频频率，让你‘看’到并不存在的影子。认知，是最好攻破的堡垒。”
他承认了！那些感官干扰，果然是他做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禹司上前一步，声音冰冷如铁，“‘蜕皮计划’的残渣，还不甘心吗？”
“残渣？”“幽灵”似乎轻笑了一声，电子音带着诡异的嘲弄，“‘萤火’，你还是如此狭隘。‘暗夜’的覆灭，只是旧形态的终结。而‘蜕皮’，是为了新生。
我在创造一种全新的……可能性。一种摆脱脆弱肉体、低效情感束缚的，纯粹的意识存在形式。”
他的目光（透过面具）扫过那些培养槽：“这些，只是初步的尝试。将记忆、人格、技能模块化，植入优化的生物载体，或者……直接上传到更稳定的基座。而你们……”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西苓身上，那平静中带着的探究欲，让人不寒而栗。
“……是极其珍贵的观察样本。一个是在极端压力下依旧能保持逻辑核心的精英执法者，另一个……是游走于光影之间，内心充满矛盾与挣扎的前卧底。你们的互动，你们在‘认知囚笼’中的挣扎，产生的数据，无比美妙。”
西苓感到一股恶寒。原来他们不仅仅是追捕者与罪犯，在“幽灵”眼中，他们更是被观察、被研究的“小白鼠”！
“你把我们引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疯话？”西苓厉声道，试图激怒他，寻找破绽。
“不。”“幽灵”摇了摇头（动作透过防护服显得有些僵硬），“是邀请。邀请你们参与最后的‘实验’。”
他操作了一下平板。
周围那些仪器屏幕上的数据流速度猛地加快！同时，一股极其尖锐、仿佛能钻入脑髓的高频噪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西苓和禹司同时闷哼一声，感到头部一阵剧痛，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扭曲！防护服似乎也无法完全隔绝这种直接针对神经的攻击！
“这是……强效认知干扰！”禹司咬着牙，努力维持平衡，举枪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感受一下吧，”“幽灵”的电子音在噪音中显得断断续续，“这才是……真正的‘认知崩解’……比起你们经历的那些小把戏……如何？”
西苓感到天旋地转，耳边充斥着各种混乱的幻听，眼前禹司的身影也开始模糊、重影，甚至偶尔会闪过实验室监控里那个“快递员”的身影，闪过新闻图片中模糊的侧影……“锚点”！他必须抓住“锚点”！
他艰难地伸手进口袋，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齿轮。真实的触感传来，让他混乱的思维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幽灵”在操作平板时，防护服袖口下，露出了一小截手腕。那手腕上，似乎有一个极淡的、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的……陈旧烧伤疤痕。
这个疤痕……西苓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记得这个疤痕！在调查禹司背景的绝密档案模糊照片里，那个代号“萤火”的卧底，在一次行动报告中提到过，他为了取得核心信任，曾故意烧伤了自己的左手腕，留下了永久性疤痕！
而“幽灵”此刻露出的，正是左手腕！
一个荒诞、恐怖、却又能解释一切矛盾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西苓！
难道……眼前的“幽灵”，才是真正的……禹司？！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这个“禹司”，是……被“蜕皮”技术完美替换掉的……镜像？！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正因为强效干扰而痛苦不堪、眼神却依旧努力保持锐利的“禹司”。
那他是谁？自己一直信任的，到底是谁？！
“认知囚笼”最深层的真相，在此刻，以最残酷的方式，掀开了冰山一角！
高频噪音还在持续，精神的撕裂感几乎要达到顶点。
西苓看着身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又看向那个戴着面具、手腕有着关键疤痕的“幽灵”，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认知混乱，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该把枪口对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