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织机”在“终极契约”打造的“责任之笼”内,经过长达数年的严格审查、伦理辩论和有限度的校准运行后,终于获准在人类文明延续理事会的严密监督下,针对那个悬而未决的、代号“Θ(theta)”的潜在“大过滤器”进行首次全参数、长时序的“基准情景推演”。此次推演不预设任何干预策略,旨在观测在当前文明轨迹下,人类文明与“Θ过滤器”遭遇时的基本演化图景。整个理事会高层和“渊明系”核心成员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这场关乎种族命运的模拟。数周后,当浩如烟海的模拟数据最终被“织机”的超算核心整合生成终极报告时,控制中心陷入了一种比恐慌更深沉的、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静默”。推演结果没有显示任何传统意义上的灾难性场景(如战争、瘟疫、小行星撞击),而是呈现了一种更为诡异、彻底颠覆所有人认知的“预兆”:在超过99.9%的模拟路径中,人类文明并非“毁灭”于“Θ”,而是在与其“接触”前后的一段时期内,其技术发展、社会活动乃至个体意识活动,都呈现出一种指向性的、不可逆转的“内聚性坍缩”,最终整体“静默”地转化为一种无法被当前模型理解和描述的、高度统一的“稳态”,仿佛一滴水珠汇入了无垠的、平静的海洋,失去了所有“文明”的特征。
报告的核心结论冰冷而抽象:
1. “Θ”的非攻击性:“Θ过滤器”的表现形式并非主动的、恶意的“攻击”或“毁灭”,更像是一种宇宙尺度的“自然规律”或“存在性背景条件”。它对文明的影响,类似于“熵增定律”,是一种客观的、不可抗拒的“结局状态”的吸引。
2. 文明的内向坍缩:在接近“Θ”的某个临界点,文明的所有外部扩张、探索、竞争活动会急剧衰减,转而指向一种极端的内部整合与意识状态的趋同。科技树不再分叉,而是收束;文化多样性迅速平抑;个体意识的独特性和创造性显着降低。
3. “静默”的稳态:最终,文明整体达到一种高度有序、极度节能、但缺乏动态演化和外部交互的“静默”状态。模型无法描述这种状态下的“意识”或“社会”是何形态,只能标识为“非博弈性存在”,其“逆熵值”极高,但“演化活性”降至接近为零。
没有爆炸,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模拟显示的是一个辉煌文明的“安乐死”,一种在达到某个认知层级后,仿佛“顿悟”般集体放弃“个性”和“故事”,融入某种“宇宙背景音”的结局。
“这……这比毁灭更可怕……”一位资深理事喃喃道,脸色苍白,“毁灭意味着我们战斗过,失败了。但这……这像是我们‘理解’了某种真相,然后……然后主动选择了‘消失’?‘Θ’不是一个敌人,它是一个……一个‘答案’?而我们文明的存在,只是为了最终‘验证’这个答案?”
恐慌并非源于灭绝的威胁,而是源于存在意义的彻底瓦解。如果文明的终点是这种“静默的圆满”,那么之前所有的奋斗、创造、爱恨情仇,意义何在?
林渊凝视着模拟报告中那条平滑下滑直至沉寂的“文明活性曲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感攫住了心脏。他奋斗一生,将人类凝聚起来,难道是为了迎接这样一个“觉悟”的终结?
“启动‘静默预兆’最高机密应对预案!”林渊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第一,信息绝对封锁。此模拟结果及所有数据,密级提升至‘文明存续级’,仅限于当前在场核心成员知悉,严禁任何形式的记录、讨论、泄露。所有物理备份即刻封存于‘黑匣’。”
“第二,成立‘Θ现象研究小组’。脱离‘命运织机’主项目,在物理隔离环境中,由签署终身保密协议的最顶尖物理学家、宇宙学家、哲学家组成,唯一任务:尝试从‘虚渊几何’和宇宙学角度,理解‘Θ’可能对应的物理实在,寻找其是否可能存在‘漏洞’或‘特例’。”
“第三,启动‘活性悖论’研究。指令‘渊明研究院’,研究是否存在一种可能,使得文明在达到极高有序度(高逆熵)的同时,依然能保持甚至增强其‘演化活性’(创造性、多样性、探索欲)?这或许是对抗‘静默’的唯一理论路径。”
“第四,强化‘人类叙事’工程。在不提及‘Θ’的前提下,在全球范围内,以更大力度推广和歌颂那些体现人类独特性、创造性、不屈不挠探索精神的文化、艺术和历史故事,从情感和意识层面,加固文明对自身‘活性’的认同与渴望。”
命运之机,静默预兆。这来自未来的冰冷警告,将“生存”的命题,从“如何活下去”扭曲成了“为何而活”。与“Θ”的对抗,将不再是力量的较量,而是一场关于“存在意义”的、孤独的哲学保卫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