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宫墙内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将巡逻侍卫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游弋的鬼魅。苏清羽贴着冰凉的石壁，整个人几乎融入阴影之中，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德妃提供的路线图在她脑中清晰地展开——从冷宫后的废园潜入，经浣衣局西侧小径，绕过三重侍卫岗哨，最终抵达内库北墙的排水暗渠。这条路线几乎避开了所有明面上的守卫，选取的都是宫中防卫最薄弱的衔接处。太过完美了，完美得让人心生寒意。
她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中暗袋，那里藏着一枚德妃交付的青铜鱼符。据德妃所言，此物能暂时干扰内库外围的灵纹探测。如此机密之物，德妃如何得来？若此事暴露，德妃大可将所有罪责推到她这个“擅自潜入”的尚宫身上。
这是陷阱吗？苏清羽问了自己无数遍。可海龙珠牵扯出的通敌疑云，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若真有人借贡品之名行叛国之实，届时战火重燃，遭殃的将是边境万千百姓。
她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下。既已落子，便无退路。
废园的断垣残壁在月光下如同巨兽的骸骨。苏清羽如猫般敏捷地穿过及腰的荒草，耳听八方。远处传来二更的梆子声，与记忆中德妃告知的巡逻间隙分毫不差。
她在一口枯井边停下，拨开缠绕的藤蔓，果然找到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这是前朝密道的遗迹，连宫中最老的太监都未必知晓。德妃竟连这个都了如指掌？
穿过密道，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苏清羽点亮特制的萤石灯，微光只照亮前方几步。脚步声在狭窄空间里产生轻微回响，她走了约一炷香时间，根据步数估算，应该已穿过大半个宫廷，来到了浣衣局附近。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极轻微的说话声。苏清羽瞬间熄灯，屏息贴壁。
“...确定是今夜？”一个压低的男声说。
“上面是这么吩咐的。子时三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当没听见。”另一个声音回道。
苏清羽心中一凛。这对话绝非寻常巡逻侍卫的交谈。她冒险探头望去，只见两个穿着内侍省服饰的太监正站在密道出口处交谈，腰间佩刀在微光中泛着冷光——太监不该佩刀。
那二人很快分开，一人留在原地，另一人朝相反方向走去。苏清羽心中警铃大作，德妃给的路线竟有他人知晓？是巧合还是...
她悄然后退，从暗袋中取出一枚香丸捏碎。这是她自制的迷魂散，效果短暂，但足以制造空隙。香气在密闭空间中迅速弥漫，不久便听到一声闷响，留下的那个太监软倒在地。
苏清羽迅速穿过出口，将那人拖到隐蔽处。检查其腰间，除了佩刀，还有一枚乌木令牌——上面刻着一条盘绕的黑龙。这是皇家暗卫的标识！
皇帝的人？苏清羽手心渗出冷汗。若这是皇帝设的局，那德妃与她不过都是棋子在棋盘上互相撕咬。
避开那处意外，苏清羽更加谨慎。她放弃了德妃路线中的两处节点，改走风险更高但更不可预测的路线。内库的轮廓终于在层层宫墙后显现——那是一座独立的巨石建筑，飞檐如剑指苍穹，在夜色中沉默矗立。
按照计划，她应该从北墙的排水暗渠潜入。但苏清羽绕到西侧，选择了一处看似毫无破绽的石墙。德妃给的资料中提到，内库西墙在三年前修缮时，有一处石材内部出现了细微裂痕，虽外观无损，但却是整个防御体系最薄弱的一环。
她取出特制的药水，涂抹在石墙上。细微的“滋滋”声后，石面微微软化。苏清羽运起内力，双掌贴墙，感受着石料内部的振动。找到了！她集中力量于一点，石墙内部传来几乎不可闻的碎裂声。
一个仅容手臂通过的缝隙出现了。苏清羽从怀中取出一根银丝，前端系着镜片，小心探入。内库西仓的景象映入眼帘——堆积如山的箱笼，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檀香，那是防腐防虫的香料。
确认无人，她扩大缺口，侧身钻入。内里空间比想象中更加庞大，高耸的穹顶上绘制着日月星辰，无数箱笼整齐排列，贴满了各地进贡的标签。
海龙珠作为东海贡品，应该存放在珍玩区。苏清羽借着高窗透入的月光，在迷宫般的货架间穿行。她的心跳不禁加快——真相就在眼前。
就在她即将接近珍玩区时，突然听到极其轻微的机械转动声。苏清羽立即伏低身子，滚入一旁箱笼的阴影中。
两排货架之间，一个黑影正在开启一个乌木匣子。那人身着夜行衣，动作熟练，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苏清羽屏住呼吸，看着那人从怀中取出一物，准备调换匣中之物。
是海龙珠！即使在微弱光线下，那枚鸽卵大小的珍珠也散发着独特的莹润光泽，表面似有流水般的光华转动。
就在调换即将完成的一瞬，苏清羽突然出手。她并非直取那人，而是射出一枚银针，击中了高处的一个铜铃——那是内库的警报装置之一。
刺耳的铃声瞬间打破了寂静。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动作一滞。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苏清羽已如离弦之箭冲上前，目标明确——不是黑衣人，而是那个被调换的假珠子！
黑衣人反应极快，反手一刀劈来，刀风凌厉，绝非普通盗贼。苏清羽侧身避开，袖中软剑如蛇般探出，直取对方手腕。
“叮”的一声，兵刃相交，在寂静的内库中格外刺耳。
更多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守卫被惊动了。
黑衣人见势不妙，虚晃一招，抓起真假两颗珠子欲走。苏清羽岂能让他得逞，剑招如绵密细雨，封住去路。二人在这狭窄空间内激烈交手，货架上的珍宝纷纷坠落，碎裂声不绝于耳。
“你究竟是谁的人？”苏清羽低喝，剑尖挑向对方面巾。
黑衣人并不答话，招式越发狠辣。苏清羽渐渐感到压力，此人武功之高，远超她的预估。更让她心惊的是，对方的招式路数，隐约有几分大内高手的影子。
激斗中，苏清羽的软剑挑落了对方的面巾。月光恰在此时透过高窗，照亮了那张脸——
苏清羽瞳孔猛缩。
那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暗卫统领，陈擎苍！
“是你...”苏清羽震惊之下，招式出现破绽。
陈擎苍抓住机会，一掌击向她胸口。苏清羽勉强避开要害，仍被掌风扫中，喉头一甜。就在这瞬间，陈擎苍已冲破阻拦，向出口疾驰。
苏清羽强忍内伤，紧追不舍。绝不能让他带走海龙珠！
前方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内库大门轰然打开，全副武装的侍卫鱼贯而入。陈擎苍见状，突然转向，跃上货架，竟似要从穹顶逃脱。
“放箭！”侍卫统领下令。
箭雨如蝗，却不是射向陈擎苍，而是全部对准了苏清羽！
她挥剑格挡，心中一片冰凉。这不是误会，而是精心设计的围杀。陈擎苍是饵，她才是目标。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住手！”
德妃在宫女簇拥下走入内库，面若寒霜：“深夜擅闯内库，苏尚宫，你作何解释？”
苏清羽看着德妃，又看向已消失在天窗的陈擎苍，突然明白了什么。德妃与陈擎苍，本应是敌对阵营的两人，此刻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娘娘明知故问。”苏清羽冷笑，手中暗暗握紧那枚假海龙珠——方才混乱中，她竟不知何时将此物攥在了手中。
德妃缓步上前，声音低得只有二人能听见：“你很聪明，可惜聪明人往往活不长。”
“娘娘与暗卫统领合作，陛下可知情？”
德妃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恢复平静：“将叛国贼子苏清羽拿下！”
侍卫一拥而上。苏清羽心念电转，若此时反抗，必死无疑；若束手就擒，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任由侍卫卸去兵器，缚住双手。在被押出内库前，她回头深深看了德妃一眼：“娘娘可曾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德妃面色微变。
苏清羽被押往宫正司大牢。在穿过最后一道宫门时，她趁侍卫不备，将那颗假海龙珠塞进了石缝中。
宫正司地牢阴冷潮湿，苏清羽靠墙坐下，整理着混乱的线索。陈擎苍为何要调换海龙珠？德妃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皇帝是否知情？
最让她不安的是，在陈擎苍面巾落下的那一瞬，她分明看到他唇角有一丝笑意——那不是计划得逞的得意，而是某种更深沉的，近乎怜悯的表情。
远处传来脚步声，不是狱卒的皮靴声，而是轻柔的宫鞋。苏清羽抬起头，在昏暗的油灯光晕中，看到了一双绣着金凤的宫鞋。
来者不是德妃。
那人在牢门前站定，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姑娘，长夜漫漫，可愿与朕说说，今夜在内库都看到了什么？”
苏清羽的心沉了下去。皇帝亲自驾临宫正司，这绝非好事。她抬眼看向阴影中那张模糊的脸，轻声道：
“陛下想听真话，还是想听陛下想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