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渠边的草叶上凝成细珠时,铁镐撞击冻土的“砰砰”声已经在田埂间回荡。将军带着兵卒们抡着镐头,汗珠顺着他们的额角往下淌,落在半化的冻土上,洇出小小的湿痕。阿古拉和其其格提着水壶穿梭在人群中,壶里的黄芩茶加了红糖,暖得能焐热冻红的指尖。
“苏姐姐说,今天能挖通渠口了!”其其格举着水壶朝将军喊,辫子上的红布条随着动作飞扬,像只快活的小蝴蝶。
苏婉正蹲在渠边,用木尺量着沟深,尺上的刻度已经没过“两尺”的标记。“再挖深半尺,”她扬声对兵卒们说,“渠底要稍微倾斜,这样水流得才顺。”她指尖划过刚挖出的泥土,土块里混着冰碴,却已能捏成团,“这土够黏,不用铺沙也能防渗水,省了道工序。”
阿古拉蹲在她身边,看着渠底渐渐显露出的弧度,像条藏在土里的银带。“你看这土色,”苏婉指着泥土里的暗色纹路,“是以前的老河床,说明这里本来就有水脉,挖渠引水再合适不过。”
日头爬到半空时,渠口终于和河湾连通。将军一声令下,兵卒们挪开挡水的木板,河水“哗啦啦”涌进渠里,带着细碎的冰碴,在阳光下闪着银亮的光。水流顺着倾斜的渠底往前奔,像条游动的银蛇,很快就漫过了刚挖好的河段。
“成了!”兵卒们欢呼起来,纷纷扔下镐头,跟着水流往前跑。其其格脱了鞋,光着脚丫踩在渠边的浅水里,冰凉的河水溅在她腿上,她却笑得直不起腰:“真凉!但真痛快!”
苏婉站在渠岸,看着水流漫过标记的支线口,顺着小水沟往麦地淌去。麦苗的芽尖被水浸润后,绿得更透亮了,像抹了层油。“你看,”她转头对阿古拉说,“水流到哪,绿就漫到哪,比咱们用桶挑水快多了。”
阿古拉望着被水滋润的麦地,忽然发现渠边的冻土缝里,昨天撒的油菜籽已经冒出点嫩黄——不是芽,是顶破种皮的子叶,像两只对生的小巴掌,怯生生地探着头。“苏姐姐,油菜籽发芽了!”她惊喜地喊道。
苏婉凑近一看,眼里立刻漾起笑意:“这籽儿真急,刚喝了点水就冒头了。”她用手指轻轻拨开旁边的土块,“别让土压住它,得让它见见太阳。”
中午在地头支起铁锅,其其格的阿妈带来了新蒸的馒头和腌菜,还有一大罐豌豆汤——用去年的陈豌豆煮的,加了点腊肉,香得人直咽口水。大家围着渠边的石头坐下,就着河风吃饭,水流“哗哗”的声浪里,混着说笑声,像首热闹的歌。
“等水渠全线通了,”将军咬着馒头说,“关隘的兵卒也能学着种麦子,到时候咱们就有吃不完的粮了。”他忽然看向苏婉,“苏姑娘,你说这水渠能管多少年?”
“好好维护,管十年没问题,”苏婉舀了勺豌豆汤,“每年冬天清一清渠底的淤泥,补一补冲垮的岸,就能一直用。就像过日子,得时时拾掇,才能顺顺当当。”
其其格忽然指着远处的渠岸:“苏姐姐,你看那是什么?”只见几只羽毛灰褐的水鸟落在渠边,正低头啄着水里的小鱼,见人走近,扑棱棱飞起,翅膀掠过水面,带起一串水珠。
“是水雀,”苏婉笑着说,“它们最识水脉,有水的地方就有它们。这说明咱们的渠引来的是活水,能养住鱼虾,也能养住庄稼。”
下午,兵卒们继续往前挖渠,苏婉则带着阿古拉和其其格,在渠边种柳树苗。树苗是从河湾挖的,带着完整的土球,根须裹在湿润的泥里。“挖个半尺深的坑,”苏婉示范着,“把树苗放进去,填一半土,浇点水,再把土踩实。”
其其格扶着树苗,阿古拉填土,苏婉则用瓢往坑里浇水,渠里的水顺着瓢沿往下淌,在坑底汇成小小的水洼。“柳树好活,”苏婉拍了拍树干,“过不了多久就会发芽,等夏天枝叶长开了,就能给渠岸遮阴凉了。”
夕阳西下时,新种的柳树苗在渠边排成长队,像串站岗的小哨兵。水流已经漫过了大半的麦地,麦苗的芽尖在晚风中轻轻晃,绿得像要滴出水来。苏婉站在渠岸,望着蔓延的新绿,忽然觉得,这渠水流淌的不只是水,还有希望——是藏在冻土下的盼,是握在指尖的暖,是漫在岁月里的,生生不息的力量。
阿古拉攥着衣角,看着渠水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忽然想起苏婉刚来时,那个在芦苇荡里藏账册的蓝衫姑娘。那时的她,眼里藏着忧,眉间锁着愁;而现在,她站在渠边,晚风拂动她的发,笑意漫在眼底,像这渠里的水,清澈又绵长。
“回家吧,”苏婉转身朝她笑,“明天还得接着挖渠呢。等全挖通了,咱们在渠边种满花,让它变成草原上最美的河。”
其其格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辫梢的红布条在暮色里一闪一闪的。阿古拉望着她们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流淌的渠水,忽然觉得,春天真的来了——它不在日历上,而在流淌的水里,在冒尖的绿里,在每个人心里那点热乎乎的盼头里,浓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