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钟指向晚上8点，诗墨终于按捺不住，望着还“苟”在宿舍的我，问道：“喂，你不是约了肖景明吗？还不出门？天都黑了。”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本摊开的书页边缘，那粗糙的触感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他还没给我电话呢。”
斜倚在床铺栏杆上的林美闻言，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你今晚跟肖景明约了？”她顿了顿，仿佛在掂量接下来的话的分量， “他女友可是每周的这个时间都会给他电话哟。”
我抬起头，对正居高临下打量我的林美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商业微笑”，用背诵台词般的语调回答：“好的。祝福肖景明和女友百年好合，你和小顶琴瑟和鸣。”
薇薇正对着小镜子整理刘海，听到这里，困惑地问：“林美，肖景明一直否认有女朋友，你又一直说他有，那他是不是个渣男啊？”
“我可没说他是渣男。”林美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他可能只是不想伤我们的心嘛。”
“伤谁的心？我的心早就被文君伤透了。”我故作疑惑状。
诗墨反应最快，几乎是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抢着表态：“我有阿杰！”
秋英紧随其后，声音不大却清晰：“我单恋薛斌。”
薇薇也不甘示弱：“我才送了情书的。”
最后，我们四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林美身上。她不自在地挺了挺胸膛：“你们看我干什么，众所周知我喜欢小顶。”
我率先鼓起掌来，清脆的掌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太好了，无人伤亡。”紧接着，诗墨、薇薇、秋英也加入了鼓掌的行列，稀稀落落的掌声汇成一小片短暂的喧嚣。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肖景明”三个字。电话那头有些嘈杂：“不好意思，183喝多了，刚给他弄回宿舍。我现在去你那边。”
我望了眼窗外沉沉夜色，下定决心：“我去你宿舍楼下吧，你别跑了。”
“我过去，”他很坚持，“路上黑，不安全。”
“我刚好要去你们宿舍附近的音像店买磁带。”我找到一个更合理的借口。
肖景明沉吟了一下，终于让步：“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临出门时，目光扫过薇薇桌上几个饱满红润的苹果，我顺手挑了一个最顺眼的，仿佛它的品貌气质足以匹配即将见到的人。“借一个。”我说。
薇薇正埋头看书，头也没抬：“拿嘛拿嘛，好果配帅哥。”
握紧手中微凉的苹果，我拉开门，一头扎进外面浸透骨髓的寒冷里。从我们宿舍到肖景明的宿舍楼，中间隔着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和一个小广场，平时只需十分钟，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寒风呜咽，行人稀少，身后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后悔悄然爬上我的心头——或许真该让他过来的。终于，前方出现了肖景明宿舍楼那熟悉的轮廓，像黑暗中的灯塔。我加快脚步走到楼下那片被灯光照亮的小空地，却不见熟悉的身影。寒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一种被爽约的微恼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耐心，我忍不住低声嘟囔：“居然迟到……”话音未落，一个带着无奈笑意的声音响起：“你是从来看不到我的。”
我猛地转身，心脏漏跳一拍。肖景明就站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我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他穿着深色外套，围巾随意地搭在颈间。“你怎么在我身后？你刚才站在哪里？”
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冬青：“那边。”然后，像是变戏法似的，他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盒子递过来，“给，你的磁带。”我也把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cd机和几张cd还给他。他自然地接过，“走吧，去买磁带。”
那些年的大学城，有两条永远喧嚣热闹的街道，如同蓬勃跳动的脉搏，贪婪地吞吐着年轻的荷尔蒙、过剩的精力和微薄的零花钱。一踏入街口，烤串油脂的焦香、糖炒栗子的甜腻、廉价香水的气息，还有冬天特有的、食物蒸腾出的温暖白气扑面而来；音乐声从各个店铺里流泻出来，彼此冲撞又融合。大大小小的霓虹灯招牌闪烁着，将行人的脸庞映照得光怪陆离。
我们挤在人流中，走向那家门面不大却塞满各种音像制品的店铺。那家店的玻璃门上贴满当红歌星的海报，柜台后的女老板正低头整理碟片，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那双原本有些倦怠的眼睛瞬间像通了电一样亮了起来，脸上堆起无比热情的笑容。“哎呀，帅哥好久没来了！”她围着肖景明介绍着新到的cd，眼神几乎黏在他身上。
肖景明的目光落在站在门口的我身上。他朝我这边抬了抬下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指向性：“她先来的。”女老板这才如梦初醒般看向我，“哦，同学你要找什么？”
拿到磁带，付了钱，我们再次汇入街道的人流。喧嚣声包裹着我们，却有一层无形的膜，将我们与这沸腾的俗世烟火微妙地隔开。我们的身体偶尔会因为人群的推挤而轻轻碰到一起，又迅速分开，留下转瞬即逝的温度和短暂的尴尬。走了一小段，我侧过头问他：“你每个月买cd的预算多吗？”
他微微低头，以便听清我的话，思考了一下：“不多。家里对我生活费管得比较严。”
“那你有这么多cd，得多费钱啊。”
“大部分是别人送的。”
“唉，”我故意长长叹了口气，“美丽果然是第一生产力。我就没这个待遇。”
他脚步未停，只是转过头，似笑非笑看着我，“你不是听着别人送我的cd吗？”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这倒是哈，我怎么没想到呢。豁然开朗。”笑完，又忍不住追问，“圣诞节你是不是收了很多礼物？”
“是。”
“是不是都是女孩子送的？”
“大部分是。”
“那你有没有送过什么特别的礼物给别人？”话题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滑向了更私密的领域。
肖景明沉默了几秒，脚步放缓。良久，他才开口：“我小时候有一架可以弹的袖珍水晶钢琴，送人了。”
“瑞士那个女孩？”
肖景明没有回答，只是那神情已经无声地宣告了答案。他一向如此，关于感情，吝于言辞，像守护着某种不容亵渎的圣物。我识趣地收起了好奇心和追问的冲动，像合上了一本不该翻阅的书。不知不觉，喧嚣的街道被抛在身后，熟悉的宿舍楼近在眼前。楼道的灯光昏黄而温暖。就在我准备道别时，肖景明突然闷哼了一声，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似乎想抬脚却又不敢用力。
“怎么了？”我立刻停步，关切地问。
他吸了口气，声音绷得有些紧：“脚一直没好。穿皮鞋还好，这双运动鞋穿着有些难受。”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那双似乎很舒适的运动鞋，又抬头看看他因为忍痛而显得有些别扭的表情，一个荒谬又无比合理的解释瞬间击中了我，忍不住笑问他：“那你为什么不穿皮鞋呢？”
肖景明被我笑得有点窘迫，尴尬地低声解释：“跟衣服不搭……”
我忍不住大笑出声，肖景明看着我毫无形象的样子，先是无奈地摇头，渐渐的，低沉的笑声也从他喉咙里溢出来，混合着我的笑声，在寒冷的空气里碰撞、回荡。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感谢你忍痛送我回来。再见了，一路平安。”
“谢谢，你也是。”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我加了你qq了，没想到你能猜到答案。”
一丝小小的得意涌上心头，我扬起下巴：“我可聪明着呢！”
“有些时候还是很笨的。”他毫不留情地戳破，眼底却带着笑意。
“哼……”我佯装生气，“拜拜！”
刚踏上两级台阶，指尖在口袋里却意外触碰到一个冰凉、圆润的物体——那个本该属于肖景明的苹果被我忘在口袋里！“肖景明……肖景明……肖景明！”我猛地转身，冲下台阶，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急切地呼喊，声音划破寂静的夜。沿着他回宿舍的必经之路狂奔，我急切地在行人中搜寻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不是他，不是他……终于，在几十米开外的一棵树下，我看到了他。
“我以为出现了错觉。”他嗫嚅着，“还真是你。”
“苹……苹果，”我终于喘匀了气，“忘给你了。平平安安！”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
肖景明低头凝视着被塞到怀里的苹果，修长的手指握紧了圆润的果实，他的声音带着柔软的暖意，穿透了寒冷的空气：“谢谢。”
我摆摆手，示意他快走，自己也转身，不再停留。推开宿舍门，林美正坐在她的书桌前，带着戏剧性的腔调描述着她的经历：“我跟‘麻花哥哥’刚坐下，菜还没点呢，就看到小顶和他女朋友手挽手走进来了！吓得我赶紧躲进洗手间…… 唉……”
见我回来，她像是瞬间找到了新的能量来源，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抓起桌上的手机，动作快得像排练过无数次。“喂？景明呀……嗯，没事呀，就是想问问你……脚还疼不疼呀？……哦，没事就好……那……晚安哦！”林美放下电话，脸上带着一种满足又空虚的复杂神情，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的宣誓仪式。
我看着她重新投入和秋英、薇薇的八卦讨论中，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伤感从未存在过。她们都在爱情中冲锋，然而，面对那些或无心、或方向全然不同的人，不过是一场场声势浩大的独角戏。无人伤亡，或许只是因为，那战场根本没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