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婉的第二次交锋,像在黑暗的泥潭中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悄然扩散,却并未立刻改变深潭的格局。
林风获得了关于帮派争斗根源的宝贵信息,但也无疑将自己更清晰地暴露在了这个精明女人的视野里。
他不再是一个无足轻重、可以随意打发的底层流民,而是一个有着特殊观察力、且似乎别有所图的“麻烦”。
这种“麻烦”的身份,在黑铁镇既是危险,也可能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护身符,至少在摸清底细前,苏婉这类人不会轻易动他,反而可能试图利用。
林风深知这一点。
他不再急于继续接触苏婉,过犹不及。
他需要时间消化信息,更需要让苏婉去琢磨、去猜测他的来历和目的。
主动权的博弈,往往在于谁更沉得住气。
接下来的几天,林风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
白天混迹于市井,聆听流言,观察各方势力的动向,夜晚则返回石屋,修炼、思考,并小心地挖掘藏匿的财物,取出少量银币以备不时之需。
他注意到,街面上野狼帮的人确实更加活跃和嚣张,与血刃团的摩擦时有发生,小规模的斗殴在偏僻巷弄里上演了好几次,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他也远远观察过几次苏婉的摊位。
她似乎一切如常,但林风敏锐地发现,她摊位附近多了几个陌生的、看似闲逛实则眼神警惕的身影。
或许是血刃团的人因上次跟踪失败而来施加压力,也可能是苏婉自己加强了戒备,甚至可能是她在留意是否会再次出现。
林风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默默潜伏,等待着一个更好的、更自然的契机。
而这样的契机发生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
冰冷的雨丝夹杂着煤灰,将黑铁镇染成一片污浊的灰黑色。
街道上行人稀少了许多,大多躲进了酒馆或屋檐下。
林风裹紧破旧的衣物,缩在一处店铺的雨棚下,目光看似茫然地望着雨幕,实则关注着斜对面苏婉的摊位。
雨天生意清淡,苏婉正百无聊赖地用一个旧绒布擦拭着那些瓶瓶罐罐。
这时,三个穿着野狼帮灰色短褂的汉子,骂骂咧咧地顶着雨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那个被称为“鼠爷”的痞气青年。
“妈的,这鬼天气!”鼠爷甩了甩头上的雨水,一脚踩在摊位前的泥水里,溅起一片污渍,差点弄湿苏婉的裙摆。
苏婉擦拭的动作停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但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职业化的淡笑:“鼠爷,下雨天还这么辛苦,有事?”
鼠爷嘿嘿一笑,目光在苏婉身上不怀好意地扫了一圈,才大大咧咧地道:“苏大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帮里最近手头紧,上面催得又急,你这摊位在这条街上安安稳稳做了这么久生意,是不是……该表示表示了?”他搓着手指,意思再明显不过——加保护费。
另外两个帮众也配合着上前一步,形成隐隐的包围之势。
苏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鼠爷,规矩可是早就定好的,一周一交,从不拖欠,这突然要加,怕是……不合规矩吧?”
“规矩?”鼠爷嗤笑一声,一巴掌拍在摊桌上,震得那些瓶罐一跳,“在黑铁镇,我们野狼帮就是规矩,让你加,你就得加,别给脸不要脸!”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周围零星几个躲雨的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看向这边,野狼帮近来气焰嚣张,这种公然勒索的事情并不少见。
苏婉眼神冷了下来,但依旧保持着克制:“鼠爷,我做的是小本生意,赚的都是辛苦钱,您这突然加价,我实在拿不出来,要不……您宽限几天?”
“宽限?”鼠爷猛地凑近,几乎要贴到苏婉脸上,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她脸上,“老子现在就要,拿不出来的话,我看你这摊子上东西不少,拿点抵债也行!”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抓摊子上那几个看起来稍显古旧的陶罐。
苏婉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语气也带上了怒意:“鼠爷,请你放尊重些!”
“尊重?”
“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尊重!”鼠爷显然是想借题发挥,或许还存了别的心思,一把推开苏婉的手,就要强抢。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慌张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各……各位爷,小心,小心地上滑!”
只见一个戴着破兜帽、浑身湿透的瘦弱身影,正是林风,似乎因为躲雨太过匆忙,脚下一个趔趄,惊呼着直直朝着鼠爷撞了过去!
鼠爷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踉跄,差点摔进旁边的泥水沟里。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勃然大怒:“操!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敢撞老子!”
他扭头一看,只见那个撞了他的家伙正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沾满泥浆,看起来狼狈不堪,嘴里还不住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军爷,地太滑了,没站稳……”
鼠爷正要发作,却突然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个硬物。
他下意识地一捏,是一枚冰凉的钱币,而且……似乎是一枚银币?
他的怒容瞬间僵住。
一枚银币,可比从苏婉这摊子上抢几个破罐子值钱多了,也省事多了。
他狐疑地看向眼前这个泥人,对方依旧是一副惶恐不安、点头哈腰的蠢笨模样。
是巧合?
还是……
鼠爷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不
管是巧合还是有意,这枚银币是实实在在的。
为了几个破罐子跟一个“懂事”的、可能有点小钱的泥腿子计较,不如见好就收,反正欺负苏婉的机会多的是。
他脸上的凶狠迅速转化为一种古怪的表情,干咳一声,顺势将银币揣进怀里,骂骂咧咧道:“妈的,下次给老子长点眼睛,滚蛋!”
林风如蒙大赦,连连鞠躬,慌忙退后,很快便消失在雨幕和街角,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不小心闯祸的倒霉蛋。
鼠爷得了好处,也没了再纠缠苏婉的兴致,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哼,今天算你运气好,下次再不交,老子掀了你的摊子!”
说完,带着两个同样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手下,骂咧咧地走了。
一场风波,竟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化解。
雨棚下,苏婉站在原地,看着鼠爷等人消失的方向,又望向林风消失的街角,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沉思和惊疑。
她不是傻子,刚才那一下“意外”撞得太巧,那枚银币出现得更巧。
那个神秘人,他不仅观察力敏锐,竟然还敢插手野狼帮的事,他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为了卖个人情给自己?
她缓缓坐回凳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目光变得幽深难测。
而此刻,林风已经拐过了几条街,在一个无人的屋檐下停下,轻轻拍打着身上的泥水。
刚才那一下,他计算好了角度和力道,既化解了苏婉的危机,又用一枚银币暂时打发了鼠爷,同时将自己再次推到苏婉的视线中心,却依旧维持着一个“看似偶然、有点小钱、胆小怕事”的模糊形象。
他不能直接替苏婉解围,那会暴露实力和目的。
只能用这种看似巧合的方式,既提供了帮助,又留下了巨大的想象和试探空间。
他知道,经过这一次,苏婉对他的好奇和疑虑一定会达到顶峰。
她一定会主动想办法来接触他、试探他、摸清他的底细。
而这,正是林风想要的。
被动等待,不如创造机会。
初次接触的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就看这条毒蛇,会如何出洞了。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冲刷着黑铁镇的污秽,却也将更多暗流,掩盖在了泥泞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