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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陌深夜入宫“谢恩”，直至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时才回到冥王府。
他回来时，身上带着更深露重的寒气和一股若有似无的铁锈般的气息，比离去时更添几分肃杀。银色面具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径直穿过庭院，对廊下垂首恭迎的管家和零星仆役视若无睹，仿佛他们只是没有生命的石雕木刻。
李晚晴一夜未眠，和衣靠在软榻上，听得院外传来沉稳却冰冷的脚步声，心才稍稍落下，旋即又因那脚步声里裹挟的寒意而重新揪紧。她起身，走到门边，却并未开门，只是隔着门扉，静静听着那脚步声穿过回廊，消失在书房方向。
她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但能想象那绝非一次愉快的君臣叙话。皇帝陛下收到那份“血淋淋”的“回礼”，会是怎样的震怒？而南宫陌，又是以何种态度面对那九五之尊的怒火？
这一切，都像巨石压在她心头。
然而，府外的风波，并未因南宫陌这次强硬的“谢恩”而平息，反而以一种更阴毒、更针对个人的方式，骤然袭来。
不过一两日功夫，一股新的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在皇城的大街小巷迅速蔓延。这一次，焦点不再是冥王本人如何残暴可怖，而是精准地指向了冥王府的新主人——李晚晴。
茶楼酒肆、深宅后院，到处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那位冥王妃，原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命硬得很，克死了生母！”
“何止啊！说是她八字带煞，狐媚妖异，这才被家族推出去替嫁，本是想着让她……没想到冥王没被她克死，反倒被她迷了心窍！”
“怪不得冥王近来行事越发乖张暴戾，定是这妖女吹了枕边风！”
“我看就是灾星降世！她一人府，冥王府就血光不断，如今更是惹得陛下和王爷兄弟失和，朝堂不宁！此女不除，恐祸乱我国啊！”
流言越传越离谱，越传越恶毒，将李晚晴描绘成一个集克亲、狐媚、灾星于一身的祸水。人们总是乐于相信这些香艳又恐怖的传闻，尤其是关于那位神秘莫测的冥王和他的替嫁王妃。真相无人关心，猎奇和恶意才是滋养谣言的最佳温床。
这些话语， inevitably，也通过各种渠道，零零星星地飘进了森严的冥王府高墙。
这日午后，李晚晴照常在整理她的小药圃。阳光微暖，她却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两个小丫鬟在不远处窃窃私语，见她目光扫过，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噤声散开，眼神闪烁，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她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心缓缓沉下去。她虽听不真切，但那些躲闪的目光和诡异的氛围，已足够让她明白——外面的风雨，已经吹进来了，并且，是冲着她来的。
她沉默地放下小巧的花锄，起身往回走。裙摆拂过刚刚冒出新绿的草叶，沾上了些许湿润的泥土，她却浑然未觉。
途径回廊，恰好遇到管家正低声吩咐一名仆役何事，见她过来，管家立刻停下话头，恭敬行礼，神色如常，但那片刻的停顿和仆役匆忙离去的背影，依旧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吁出一口气。一种无形的、粘稠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缠绕着她，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她不怕辛苦，不怕危险，甚至能慢慢适应南宫陌带来的恐惧，但这种针对她个人的、无所不在的恶意中伤，却像细密的针，扎得人又疼又无从抵挡。
书房内。
南宫陌负手立于窗前，听着影一毫无情绪地禀报着市井间最新流传的关于冥王妃的种种污秽不堪的言论。
“……大抵便是这些，主上。传播最广者，乃‘狐媚惑主’与‘灾星降世’之说。背后似有几股力量推动，除宫内之外，亦有几位与李府……与王妃母家不睦的官员家眷参与其中。”
南宫陌面具下的脸看不出表情，唯有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眼眸中的黑色仿佛凝聚成了实质的冰。他捏着窗棂的手指微微收紧，木质窗框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他们动不了他，便开始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磋磨他身边的人？试图用流言将她逼疯？或是逼他出手，好坐实他“受妖女蛊惑、失去理智”的罪名？
可笑！
他猛地转身，黑袍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狐媚惑主？灾星降世？”他低声重复这几个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人不寒而栗，“本王倒是想知道，什么样的‘狐媚’，能惑得了本王这等地狱罗刹？什么样的‘灾星’，能比本王更煞？”
他走到书案前，提起笔，却并非要写奏章或命令。他蘸墨，在空白的宣纸上快速写下几个词，笔锋锐利如刀，几乎要划破纸背。
影一垂首静立，不敢打扰。
片刻后，南宫陌掷笔于案，将那张纸推向影一。
“既然他们如此喜欢嚼舌根，”他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残忍的玩味，“那就让他们嚼些更够味的。”
影一上前一步，看向纸上的字句，即便是他这样见惯了血腥杀戮的暗卫，瞳孔也不由得微微收缩了一下。
那纸上写的，并非辟谣澄清之言，而是几条更加恐怖、更加匪夷所思、更加坐实“冥王”非人魔名的传闻——
诸如冥王盛怒之下，曾活剥人皮制成战鼓；
冥王府地底埋藏着前朝怨灵的骸骨，需饮人血方能镇压；
冥王日常饮用的，乃是混合了处女心头血的毒酒，故能容颜不老（虽戴面具，但亦有此传言），功力精进……
每一条，都比针对李晚晴的谣言惊悚百倍，直接将冥王本人妖魔化到了一个近乎传说的高度。
“把这些，”南宫陌的声音冰冷而残酷，“给本王散出去。找市井间最口无遮拦、最猎奇的那些人，用最快的速度，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说得越详细、越逼真越好。”
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加倍奉还！
你们不是喜欢传播恐怖吗？好，本王就给你们真正的恐怖！
你们不是想用谣言攻击冥王府吗？好，本王就让你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重新聚焦回本王这个真正的“魔头”身上！
看看是你们那些后宫妇人的手段骇人，还是本王从尸山血海里带来的故事更令人胆寒！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些更刺激、更恐怖的关于冥王本身的传闻吸引时，谁还会记得去议论那个所谓的“狐媚灾星”的王妃？即便记得，在那滔天的魔威对比之下，她那点“罪名”也显得微不足道甚至可笑了。这甚至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在他如此“残暴”的映衬下，她反而可能被衬托成一朵需要同情的小白花。
这是一种极端的、疯狂的、属于南宫陌式的解决方式。用自污其身、加剧自身恐怖传说的方法，来转移焦点，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影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领命：“是！属下即刻去办！”
“还有，”南宫陌补充道，语气森然，“查清楚，最初散播王妃谣言的是哪些人，尤其是跳得最欢的那几家。名单记下，日后……慢慢清算。”
“遵命！”
影一的身影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南宫陌独自站在书房中央，阳光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却照不亮他周身弥漫的冷寂与黑暗。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面具边缘。
用更深的恶名来覆盖她的恶名。
用更令人恐惧的存在，来遮蔽她所受的伤害。
这或许很荒唐，很偏激。
但这就是他南宫陌的选择。
他从不介意世人是怕他，还是恨他。他只要达到目的。
然而，他并未意识到，或者说不愿去深想——他这样做，是否会让她……更加害怕他？
李晚晴在房间里呆坐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暮色渐浓。
她终于鼓起勇气，想去书房问问南宫陌，是否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虽然她明知他一定早已知道。
她穿过渐渐暗下来的回廊，越是靠近书房，心越是跳得厉害。并非全因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和忧虑。
然而，就在她快要走到书房门口时，却隐约听到两个正在擦拭廊柱的粗使婆子压得极低的交谈声。她们背对着她，并未察觉她的靠近。
“……哎呦喂，你可别说了！我刚听我那买菜的外甥说，外面现在都传疯了！说咱们王爷根本不是中毒毁容，是练了邪功！要喝……喝那个才能保持功力！”一个婆子声音发颤。
“天老爷啊！真的假的？我就说府里地牢怎么老是……怪不得王爷身上煞气那么重！原来竟是……”另一个婆子几乎要哭出来，“快别说了，我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比说王妃是……是那个啥……吓人多了！”
李晚晴的脚步猛地顿在原地，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她们在说什么？
喝什么？邪功？
别说她是灾星……更吓人？
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凉。她不敢再听下去，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条回廊，逃回了自己的房间，紧紧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
外面……外面的传言，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关于他的……如此不堪、如此恐怖的传言？
是他……
是他做的吗？
用这种方式，来应对？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一刻，她说不清自己是更害怕那些关于他的可怕传闻，还是更心疼他需要用这种自残般的方式来……保护她？
夜色彻底笼罩了冥王府。
府内愈发寂静，却仿佛有无数鬼魅的低语在暗影中流动。
而府外，一场由冥王亲手点燃的、更加荒诞恐怖的舆论风暴，正以惊人的速度席卷整个皇城。
李晚晴蜷缩在榻上，望着跳跃的烛火，只觉得那光芒之外，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和他，似乎都在被这黑暗一步步吞噬。
而明日，又将会怎样？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