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清华嫣然一笑,“你们往山下找我,自然是找不到我的了。”于是也将昨日之事娓娓道来。那日她见江月先是负气而走,连自己向她打招呼都没理会,不多时又见徐炎急匆匆赶来,言语间只要急着去找江月,女孩子最是心细如发,她怎能不疑,顿时以为是徐炎惹得江月生气,急着要去安慰的,自然也就怀疑他们关系暧昧了。
此时她一颗心已经寄于徐炎,如何接受的了?一时更不多想,一气之下回房收拾了行囊便从边门出来,原本是要下山回家的,但到了门口忽的变了主意,径直往山顶而去。徐炎他们只当她必然下山了,直往下山的路去寻找,哪里找得到?
范清华本来就失去父亲,心中悲痛已极,后来遇到徐炎,满心将他看做了人生的又一个依靠,此时见他对自己不起,当真是万念俱灰,只想登上山泰山绝顶,往下纵身一跃,从此了了自己这苦命的一生。
东岳山庄所在,离山顶本已不远,范清华身具轻功,不消一个时辰便已到了泰山最高峰玉皇顶。她独坐飞来峰上良久,山风阵阵拂来,眼望山下片片松涛,滚滚云海翻腾,顿觉心境澄明,胸中怒气消了大半,那轻生的念头自然也就打消了。
这一冷静下来,也有些后悔自己莽撞,不听徐炎解释。想到这里便匆忙原路下山。徐炎不住拍着脑袋道:“难怪找不到你,我也真够笨的了。可是你既下山来,又怎么会受伤的?”
范清华道:“我走了没多久,天便黑了下来,我对山上道路本来不熟,三走两走非但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反而迷失了方向。茫茫然的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忽然听得身侧有人嘿的一声,接着就有一股掌风袭来。我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山中会突然遭袭,连忙纵身闪避闪过了。”
徐炎大惊,“是什么人?是仇家吗?他为什么要袭击你?”范清华摇头道:“当时天本来就黑,那个人还身穿黑衣带着面罩,我看不清他模样。人又高又瘦。至于仇家,我根本就不怎么在江湖上走动,认识的人都没几个,哪来的仇家?”徐炎却好像陷入了沉思,口中念念有词“高瘦?黑衣蒙面?难道是?”范清华疑惑地问他:“你怎么了,难道是什么?”徐炎道:“哦,你说的这人我好像以前也遇到过,可,可又不知道是不是。”
“你认得他吗?”
徐炎也摇摇头,“我见他时也是蒙面。”范清华便继续说道:“我当时就问他:‘阁下是什么人,为何无缘无故出手伤人?’那人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地说:‘你闯了不该闯的地方,便是该死。’他声音不大,可是在这暗夜里,却当真如同鬼魅,让人听了心里发颤。”
徐炎心中的愧疚更甚了,自己不但让她伤心,更在危急之时不在她身边,害她担惊受怕身陷险境,不由又是紧紧握了握她手,口中不忿道:“这人好不讲理,偌大的泰山是他家的吗,别人便走不得?就是谷虚怀也还没这么霸道吧。”范清华道:“我也是这么想啊,当时我虽然心中有气,但因急着下山见你,还是尽量客气地跟他说:‘小女子迷失路径,无心闯入阁下的地方,如有冒犯,还请海涵,我这就离开便是了。’哪知道那人又是嘿嘿一笑,说既然来了,就别想离开了。话一说完,就又朝我发难。”
范清华似乎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无奈之下我只能出手抵抗,可别看这人蛮横无礼,武功却也着实厉害,招招狠辣,竟摆明了是要取我的性命,那架势倒像是见了生死仇人似的。他那些武功招式,说起来好像是听爹爹说起过,只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拼尽全力,可终究不是他的对手,斗了也就二十来招吧,不但被他逼得节节后退,手臂也被他钩中,受了伤。这时候,我看到一旁树丛中又跃出个黑衣人来,问道:‘出了什么事?她是谁?’先前那人得意地说什么‘无妨,一个擅闯禁地的暗青子,看我十招之内打发了她!’我一看顿时心就凉了半截,眼前这个已经不好对付,又来一个帮手,看来今晚我是注定要不明不白地死于此处了。忽然又想,我何必怕死,死了也好,死了就可以去地下见爹爹,和他团聚了。”
徐炎闻言脸,正色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我敢说,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在地下,也只会盼着你在世上好好活着,你要就这么死了,到了地下,他见了你也绝不会高兴的。”他一激动之下,移到她身前,双手抓着她肩膀,两眼紧盯着她,范清华被他这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肩膀也被他捏的有些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也直直看着他,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徐炎也感觉自己失态了,赶忙松开手,温言道:“算我求你,你一定要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多么痛、多么苦、多么难,都不许说死,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好吗?”末了,他又加一句“哪怕是为了那些在乎你的人。”这番话说得范清华心中无比温暖,会心一笑道:“嗯,还有我在乎的人。”徐炎懂她的意思,心中之快慰,让他觉得,这一生至此足矣,再没有什么对命运的苛求了,情难自已之下,一把将范清华揽入怀中。范清华也不说话,只安心地享受着偎依在爱人怀中的幸福。
过了一会儿,徐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不行,这事马虎不得,你得发誓。”范清华笑道:“发什么誓啊,动不动就天打雷劈的,我不喜欢。”说着伸出一只小指,“咱拉钩吧。”徐炎哑然失笑,只得也伸小指与她钩了,至于“拉钩上吊”的孩子话,那是打死他都不能说出口的。
两人又并肩坐下,徐炎又问:“后来呢?你又是如何脱险的?”
范清华道:“想明白了这些,我心里也就不怕了,看他那得意地样子,我也是我气不过,质问他:‘你我素昧平生,到底有什么冤仇,要下此毒手?’那人手下丝毫不停,口中也是咄咄逼人的,说什么休要废话,我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被他毙了,要么自行了断,也落个痛快,免得受苦。我一听更来气了,喝道:‘呸!四海游龙的女儿,宁死不辱,岂会向你这恶人低头!’那人却有些阴狠地笑道:‘我知道,所以你更是非死不可。’”
徐炎惊讶道:“他认得你?”范清华道:“起初我也甚是意外,可一想我在江湖上认识的人屈指可数,这人我绝不可能见过。多半他是认得我家门的武功路数。”徐炎点头道:“有理。”又着急地问:“那后来呢?”他虽然只是旁听,也清楚范清华已然脱险无恙,但听到这惊心动魄处,依旧如身临其境般,着实为范清华捏一把汗,为她的安危担忧。
范清华道:“当时我已打定主意,纵是战死也绝不能给爹爹丢脸。就这么继续死战,可是,唉,总怪我学艺不精,那人武功实在是高出我太多,斗到后来,我被他一拳打倒,未等我起身,他飞身一掌扑来,我闪避不及,只道这次是在劫难逃了,虽然早已做好了一死的准备,可是心里那一刹那,还是觉得有太多遗憾,恨我没能给爹爹报仇,就先死在这里,还死的这么糊里糊涂不明不白,还有,唉……”
她想说“还有至死竟没能再见你最后一面,就是死了也不甘心,”脸微微一红,没有说下去,而是接着说:“我这里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一个人快步冲过来,拦在我面前替我挡下了这一掌。”徐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问:“是谁?”范清华道:“我一看,竟然是站在一旁的他的那个帮手,那个后来的黑衣人。”徐炎讶道:“他们不是一伙的吗?”其实若在别的时候,徐炎早该猜到是谁,只是关心则乱,此刻他一门心思全悬在范清华的安危之上,故而没有想到这层。
范清华道:“我当时也是意外啊,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前那黑衣人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怒道:‘你干什么?’后来那人道:‘她是范争雄的女儿,你不能杀她。’先前那人冷笑道:‘怎的,你还想从她身上赎罪不成?别忘了,当初是谁要杀你,又是谁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救了你!’后来那人身子一颤,道:‘我既然走到这一步,就没想过回头,只是我既对不起他,就不能看着他的女儿在我面前出事。’先前那人冷哼了一声,说:‘大言不惭,想出头当英雄,你有那个本事吗?’后来那人回头朝我喝道:‘还不快走!’”
“我当时听他们的说话,听的云里雾里的,这两人好像认识我爹,好像和他有什么恩怨?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爹爹提起过这两人啊?越想越是糊涂,就在这时听到那人一声喊,我才醒过神来,不再去想那些没用的,没命地就往后跑,然后就听见那两人的打斗声。我心里怕极了,一边跑一边听着后边是否有人追来。嗯,没有人追,跑了一会也连那两人的打斗声也听不见了。人也真是奇怪,无路可走的时候能看透生死坦然视之,一旦有了一线生机,马上又变得贪生怕死。说起来,到底怕死才是人的本性吧,你可别笑我。”
徐炎道:“蝼蚁尚且偷生,这是人之常情,我怎会笑话你呢?”范清华道:“嗯,我一阵没头没脑地乱跑,可本来就不认得路,这一惊慌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正在着急,忽然看到远处隐隐有火光,我只当是山中猎户,心中高兴极了,就循着火光赶去,后来就……”
范清华低头,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