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秦王府的马车上,林晚一言不发,只是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车厢内光线昏暗,将她那张绝美的侧脸勾勒出一片清冷的阴影。
皇后最后那句淬着毒的警告,依旧在耳边回响。
“这深宫大内,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撒野的地方。”
赵奕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微凉。
他知道,今天的凶险,远比表面上看到的更加致命。
林晚缓缓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的惊惧,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冷静。
“赵奕,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重量。
“格物坊,太依赖我了。”
赵奕眉峰微动,静待她的下文。
“无论是天雷、千里镜,还是这次的虫毒,核心的知识都只掌握在我一个人手里。”
“这既是我们的优势,也是我们最致命的弱点。”
“今天在坤宁宫,如果我真的出了事,格物坊就会瞬间瘫痪。所有我们已经建立起来的优势,都会化为乌有。”
“更可怕的是,敌人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从贤王府的死士,到皇后精心布置的毒局,他们的目标,已经从试探和拉拢,转变成了最直接的——除掉她。
因为她这个人,本身就是最大的秘密,最大的武器。
“我必须建立一道壁垒。”
林晚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远虑”的光芒。
“一道用人筑成的,绝对无法被攻破的技术壁垒。”
赵奕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看着自己的王妃,看着她在那张平静的脸庞下,勾勒出的宏伟蓝图,心中除了爱意,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敬畏。
“你需要人。”
赵奕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给你人。”
“天机阁这些年,收养了数百名在战乱中失去父母的孤儿,还有许多战死兄弟的遗孤。他们身世清白,无牵无挂,对王府忠心不二。”
“他们,就是你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
林晚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好。”
三日后。
焕然一新的格物坊,迎来了一批特殊的新成员。
五十名年龄在十岁到十五岁之间,眼神或怯懦、或警惕、或麻木的少年少女,被带到了林晚面前。
他们穿着崭新的布衣,脸上洗得干干净净,却依旧掩不住长期营养不良带来的蜡黄和瘦弱。
林晚没有说任何鼓舞人心的话。
她只是让厨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和小米粥,让他们吃饱。
这是他们记事以来,吃过的第一顿饱饭。
看着这些狼吞虎咽的孩子,林晚的眼神平静。
她知道,忠诚,从来不是靠言语,而是靠实实在在的利益和无可取代的归属感。
从那天起,格物坊的运作模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晚将整个工坊,按照不同的技术,划分成了十几个独立的区域。
玻璃区、冶炼区、化工区、精密加工区……
每个区域之间,用高墙隔开,由秦王府的亲卫把守,严禁私下串通。
而那五十名孩子,则被打散,分配到各个区域,成为了第一批“学徒”。
林晚的教学方式,堪称离经叛道。
她不教任何原理,不解释任何公式。
她只教操作。
她将每一个复杂的技术,都分解成了数十个,甚至上百个独立的、毫无关联的步骤。
在玻璃区。
一名叫做“石头”的男孩,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将一筐筐筛选好的石英砂,倒入一个特制的坩埚中,然后盯着用水银制作的温度计,当指针到达林晚画出的那条红线时,就立刻熄火。
他不知道那红线代表着什么温度,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加热这些沙子。
他只知道,做好了,晚上就能多吃一个鸡蛋。
他旁边的女孩“小草”,则负责在另一道工序中,往熔融的液体里,加入一勺固定分量的,由林晚亲手调配的白色粉末。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王妃管它叫“澄清剂”。
而在他们之后,还有人负责吹制,有人负责冷却,有人负责打磨。
他们就像一条精密流水线上的齿轮,每个人都只是一个环节。
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与其他人合起来,最终会变成一扇晶莹剔透的玻璃窗,或是一支能看清千里之外的“天眼”。
这种“模块化”的生产方式,不仅让这些零基础的学徒能够迅速上手,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
更从根本上,杜绝了技术外泄的可能。
即便其中有人被收买,被策反,他能泄露出去的,也仅仅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无法被拼凑还原的生产步骤。
这,才是林晚真正的阳谋。
她用知识,建立起了一座看不见的思想壁垒。
与此同时,林晚给予了这些学徒前所未有的优厚待遇。
干净整洁的宿舍,一日三餐管饱的食堂,定期的身体检查,甚至还有专门的先生,教他们识字、算数。
她让他们看到了一个只要努力,就能靠自己双手改变命运的未来。
格物坊,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工坊。
它成了这些孩子的家,成了他们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信仰。
赵奕站在格物坊新建的二层小楼上,俯瞰着下方那个井然有序、高效运转的庞大“机器”。
他看着那些曾经麻木的少年,如今眼中都亮起了希望的光。
他再看向身边那个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女子。
她没有动用任何权谋诡计,却建立起了一个比任何军队都更加忠诚、更加具有创造力的组织。
这比任何精密的计谋,都更加高明,也更加可怕。
夜,深了。
万籁俱寂。
一名负责火药提纯模块的学徒,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似乎在做什么思想斗争。
最终,他悄悄起身,确认四周无人后,借着月光,从床下摸出了一根画画用的木炭。
他蹲下身,在床板的背面,极其迅速地画下了一个由三个交错三角组成的,诡异而复杂的符号。
画完之后,他立刻用袖子,将那符号用力擦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不知道。
在他头顶的房梁阴影里,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另一名学徒,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孩子。
也是天机阁,埋在这些学徒中的,第一颗“暗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