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9日清晨5时,长津湖东侧新兴里的坑道外,雪雾把天地搅成一片混沌,零下43度的严寒让呼吸都带着刺痛。李云龙靠在38军82师245团坑道的射击孔旁,指尖反复摩挲着贴身衣兜里的那包红薯干——田雨走后的这两天,他总在间隙摸出一块放进嘴里,甜香能暂时压下坑道里的血腥气。通信兵小李匆匆跑进来,手里举着两封信,信封上都印着“志愿军后方医院”的字样:“军长,后方医院寄来的信,一封给您,一封给……给赵刚政委。”
“赵刚?”李云龙猛地直起身,铜烟斗从膝头滑落。他差点忘了,赵刚半个月前从国内调来朝鲜,任38军政治部主任,此刻正在113师前沿阵地督战。信封上“赵刚亲启”四个字写得方方正正,笔迹比田雨的硬朗些,却也带着点女性的细致。他把给赵刚的信揣进另一个兜,指尖触到自己那封信的封口——这次的信封上没贴邮票,是医疗队的人直接捎来的,封口处还沾着点淡淡的药味,像田雨身上的气息。
拆开信,里面的信纸比上次厚些,还夹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田雨站在后方医院的院子里,身后是几棵落了叶的白杨树,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手里抱着一个药箱,嘴角微微翘着,眼睛亮得像星星。信上的字写得比上次舒展:“李军长:昨天回医院的路上,看到雪地里有战士在修工事,手冻得通红,我把带来的冻伤膏都给了他们。听伤员说您总在前沿,一定要注意安全,别用手直接摸枪栓,会粘掉皮的。我托人给您带了双棉手套,是用羊毛线织的,不太好看,却暖和。”
信的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粥碗,旁边写着“等你喝”。李云龙捏着照片,指腹轻轻划过田雨的笑脸,突然想起她给赵天雷换药时,睫毛上沾着的冰粒——原来她不仅记着给战士们送药,还记着提醒他别冻着手。“军长,您笑啥呢?”小李端着稀粥进来,看见他嘴角的弧度,忍不住问。李云龙把照片折好,和信纸一起塞进衣兜,故意板起脸:“笑你粥煮得太稀,快端去给伤员。”可转身时,指尖却仍残留着照片的温度,像雪地里落进了一粒火星。
上午10时,美军的炮火试探刚停,田雨就带着两名护士,扛着药箱和一个布包,踩着没膝的雪往坑道赶。布包里是她这两天织好的棉手套,除了给李云龙的那双,还多织了十双,想给前沿的机枪手送去——她听伤员说,机枪手总要用手托着发烫的枪管,冬天更容易冻伤。
刚爬上雪坡,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反坦克壕旁,用刺刀刮壕壁上的冰。那人身穿一件灰布军装,领口别着枚红星徽章,侧脸在雪光下显得格外硬朗,正是赵刚。他刚从113师回来,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的胳膊上沾着雪粒,手里的刺刀刮得冰壁“咯吱”响。
“赵主任?”田雨喊了一声,赵刚回过头,看见她扛着布包,赶紧起身走过来:“田护士,你怎么又来了?雪这么大,多危险。”他伸手想接过布包,却发现她的手冻得发紫,指关节处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药渍——显然是织手套时,毛线把冻裂的伤口磨破了。
“我给大家送点棉手套,还有些消炎药。”田雨把布包递给他,从药箱里拿出那封写着“赵刚亲启”的信,“这是后方医院的冯楠护士托我带给您的,她说……她是您的老熟人。”
“冯楠?”赵刚念出名字时,眼睛亮了一瞬。他接过信,指尖触到信封上的字迹,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晋西北的战地医院,那个总抱着书本给伤员读报纸的女医生——她总穿一件浅灰色的毛衣,头发挽成发髻,读报纸时会轻轻晃着头,声音像春雨落在麦田里。当时他忙着处理伤员安置事宜,只和她聊过几句关于书本的话,没成想她会寄信来。
他拆开信,里面的信纸带着点淡淡的墨香,还夹着一片晒干的枫叶。信上的字写得流畅:“赵刚同志:得知你在朝鲜,我调到了后方医院当医生。伤员们说你总在前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像以前那样熬夜处理文件。我托田护士给你带了本《鲁迅全集》,是你以前说想看的,书页里夹着枫叶,是我在医院院子里捡的,等春天来了,咱们就能在国内看真的枫叶了。”
赵刚捏着那片枫叶,突然想起冯楠读报纸时,阳光落在她发髻上的样子。田雨站在旁边,看着他的神情,笑着说:“冯护士还说,等您回信了,让我带给她。”赵刚点点头,把信和枫叶放进衣兜,又拿起布包里的棉手套——那手套织得不算规整,指尖处还留着点线头,却看得出来织得很用心。“这手套是你织的?”他问,田雨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织得不好,您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赵刚戴上手套,暖和的羊毛裹住冻僵的手,心里也暖烘烘的,“谢谢你,田护士,也替我谢谢冯医生。”他看着雪坡下的坑道,突然说:“我送你下去吧,正好去看看李军长他们。”
中午12时,田雨和赵刚走进245团的坑道。李云龙正蹲在雪块地图前,和82师师长赵天雷研究美军的布防,看见他们进来,目光落在田雨手里的药箱上:“又送药来了?”
“还有您的棉手套。”田雨从布包里拿出那双灰色的棉手套,递到他面前,“我织得不好,您试试合不合手。”李云龙接过手套,指尖触到柔软的羊毛,突然想起信里她说“不太好看,却暖和”——确实不好看,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比缴获的美军皮手套暖和多了。他戴上手套,大小正好,掌心处还特意织了层加厚的毛线,显然是想到他总握枪。
“谢了。”李云龙的声音有点不自然,转身从怀里掏出那片田雨上次寄来的银杏叶,“这个,还给你,我留着信就行了。”田雨接过银杏叶,突然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陶罐:“这是我在后方医院煮的小米粥,用炭火温着,您和战友们尝尝。”
陶罐打开时,一股淡淡的米香在坑道里散开,战士们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李云龙舀了一勺,吹了吹放进嘴里,温热的小米粥滑进喉咙,带着点淡淡的甜,像极了小时候娘煮的味道。“好喝。”他说,又给赵天雷和赵刚各舀了一勺,“你们也尝尝,田护士的手艺。”
赵刚喝着粥,看着李云龙和田雨的神情,突然笑着说:“田护士,你这粥煮得这么好,以后要是有机会,可得多给我们煮几次。”田雨点点头,眼睛亮起来:“好啊,等你们打赢了,我天天给你们煮小米粥,还煮红薯干、煮玉米糊。”
李云龙看着她的笑脸,突然想起信里那个小小的粥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摘下手套,从衣兜里掏出那包红薯干,递给她:“你娘做的红薯干,很好吃,这个给你带回去,分给医院的护士们。”田雨接过红薯干,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她赶紧低下头,把红薯干放进药箱:“谢谢军长,我一定分给大家。”
下午2时,田雨要回后方医院了。李云龙和赵刚送她到雪坡下,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粒落在她的棉帽上,像撒了层白糖。“李军长,赵主任,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田雨转过身,对着他们鞠了一躬,“我在后方医院等着你们的好消息,等着给你们煮小米粥。”
李云龙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却只吐出一句:“路上小心。”赵刚也说:“替我们谢谢冯医生,信我会尽快写。”田雨笑着应下,转身走进雪雾里,棉鞋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就被雪盖住。
李云龙和赵刚站在雪坡上,看着她的身影消失,都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赵刚才笑着说:“这田护士,是个好姑娘。”李云龙没反驳,只是戴上那双手套,掌心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他知道,以后的仗会更难打,牺牲也会更多,可只要想起那封带着银杏叶的信、那碗温热的小米粥,还有那个在雪雾里笑着说“等你们”的身影,他就有了更多的力气——不仅为了守住阵地,更为了守住那些在后方等着他们的人,守住那些藏在烽火里的牵挂与约定。
坑道里,战士们还在加固工事,刘小梅正给伤员换着田雨送来的消炎药,老周则用田雨留下的小米,给重伤员煮着稀粥。雪还在下,风还在刮,可坑道里的那点暖意,却像一团不灭的火,在这片冰封的土地上,照亮了他们前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