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刚过晌午，县委大院的广播突然中断了评书连播，响起县办公室主任急促的通知声道：“各部门副科级以上干部立即到小会议室开会，不得缺席。”
徐天华放下批改到一半的教师培训计划，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隔壁办公室已经传来桌椅碰撞的声响，他却不急不慢地把文件按页码理齐，才起身出门。
小会议室内早已一片哗然，园林局局长赵淮见他进来，赶紧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徐县，听说了吗？李县长和何书记……被市纪委的人带走了！连曹书记都没幸免！”
他说话时牙齿打颤，手里的搪瓷缸子晃得叮当响。
徐天华点点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道：“刚听说。”
“这可怎么办啊？”
交通局的马富强拍着大腿道：“县里的工程全停了，下面乡镇的报表堆了半桌子没人批，这工作没法干了！”
他眼神发飘，显然没了主意。
徐天华端起自带的搪瓷杯喝了口茶，目光扫过满屋慌乱的面孔道：“慌什么？工作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他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了几分。
“市纪委办案是依规依纪，咱们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
体育局的张明强搓着手道：“徐县，话是这么说……可李县长他们在县里这么多年，谁手上没沾点关系？万一……”
“没有万一。”
徐天华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道：“你们之前交的问题清单，我已经整理好报给了市纪委工作组。”
“是自己的问题主动说明，是历史遗留问题如实报备，这就是咱们的底气。”
他顿了顿，看向周文斌道：“教育局的危房改造款拨下来了吗？”
周文斌一愣，连忙点头道：“昨天刚到账，正准备下午去各乡镇学校核实物资。”
“那就按计划去。”
徐天华站起身道：“教育提升年不能停，孩子们的教室等着加固，教师培训的教材下周必须到位。”
“谁要是因为这事耽误了民生工作，不用等纪委找，我先找他谈话。”
这番话像定心丸，让原本惶恐的众人渐渐平静下来。
马富强迟疑着开口道：“那……县里的日常工作谁牵头？”
“市委很快会派人来主持工作。”
徐天华语气平稳，仿佛如同任何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在这之前，各部门管好自己的摊子，重大事项及时向市委报备。记住，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守好自己的岗位。”
与此同时，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也是把市纪委的决定告诉了在座的同志。
传达完以后，徐天华也是拿起茶杯就走。
而当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回头补充了一句道：“下午三点，我分管的各部门把本周的工作进度报给我。”
走出会议室，走廊里还能听见各办公室的窃窃私语。
徐天华却步履从容，他知道这场风暴早晚会来，重活一世的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路过公示栏时，他看了眼自己贴上去的教育提升年时间表，指尖在“九月开学前完成危房改造”那行字上轻轻一点。
不管官场如何动荡，总得有人守住民生的底线。
徐天华刚回到办公室，周文斌就跟了进来，手里捏着份危房改造物资清单，脸色还有些发白道：“徐县，各乡镇报上来的木料和水泥型号不统一，要不要等新领导来了再定？”
“等？”
徐天华抬眼看向他，手指在清单上敲了敲道：“孩子们的教室漏雨能等吗？下月初的梅雨季节能等吗？”
他拿起红笔圈出几个乡镇的名字，然后说道：“这三个乡的校舍是明显的危房，按紧急程度采购，型号不统一就让县建筑队派技术员现场指导，明天就把采购计划报给财政局。”
周文斌咬了咬嘴唇道：“可财政局现在没人签字……王局长昨天就称病没来上班了。”
“他不来，我去。”
徐天华站起身，抓起外套道：“你现在去通知各乡镇中心校长，下午两点在教育局开现场会，带上危房照片和改造方案。”
“我去财政局找王局长探病。”
财政局办公室里果然只有几个办事员在窃窃私语，见徐天华进来，纷纷低下头装忙。
徐天华径直走到王局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道：“王局长，我是徐天华，谈教育拨款的事。”
门内传来一阵窸窣声，半天才开了条缝，王局长顶着黑眼圈探出头道：“徐县？这时候还谈拨款……”
“正因为这时候才要谈。”
徐天华侧身挤进去，指着桌上堆积的文件。
“教育款是专款专用，耽误了危房改造，出了安全事故谁担责？你是老财政了，该清楚这笔钱一分都不能拖。”
他从包里掏出审批单道：“我已经签了字，你按程序批，有问题我担着。”
王局长看着审批单上徐天华三个字，又看看对方沉稳的眼神，终于拿起笔道：“行，我这就办。”
也不怪他如此谨慎，实在是他前任的下场过于凄惨，让他这个多年的老财政也不敢在这么敏感的时刻出头。
下午的校长会上，各乡镇校长也是一脸焦灼。
青山乡的老校长胡建国率先开口道：“徐县长，我们乡小学的梁都快塌了，可施工队听说县里出事，不肯来干活啊！”
“施工队名单给我。”
徐天华接过名单扫了一眼道：“这些都是县建筑公司的队伍，我下午就去公司。”
“他们要是敢拒单，我就请县建委来督办，看看是民生工程重要，还是他们怕担责任重要。”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道：“各位放心，只要是为了孩子读书的事，缺人我协调人，缺钱我去跑款，绝不会让你们在一线为难。”
散会后，马富强在走廊拦住他，手里捏着份道路维修报告道：“徐县，交通局的工程队倒愿意干活，可没领导签字批不了柴油……”
“柴油指标我来协调。”
徐天华接过报告看了看道：“你让工程队先把破损路段围起来，设置警示牌，明天我去市交通局跑批文。”
“记住，路可以慢修，但绝不能出安全事故。”
直到暮色渐浓，徐天华才送走最后一波汇报工作的干部。
办公室的电话响个不停，他拿起听筒，是市委值班室打来的：“徐县长，市委决定由你暂时牵头县政府里的日常工作，明天上午会派工作组过来对接。”
“请市委放心，安康县的工作不会停。”
徐天华语气平稳，挂了电话，他看着墙上的时钟，提笔在工作日志上写下：教育拨款到位，危房改造启动，交通隐患排查中。
窗外的县委大院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重活一世，他比谁都清楚，越是动荡的时候，越要有人站出来稳住阵脚。
市委工作组进驻那天，组长、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赵平章把徐天华叫到临时办公室，开门见山递过一份文件：“这是县委班子近期的履职评估，你先看看。”
徐天华翻开文件，只见几位副县长的工作记录栏里，近半个月的批示大多是“请主要领导定夺”“待班子稳定后推进”。
他抬眼时，正对上赵平章意味深长的目光道：“天华，市委让你牵头，不是偶然。”
“我明白，这是组织信任。”
赵平章却摆了摆手道：“不全是信任，更是现实。你们县王副县长分管农业，这阵子以防汛需坐镇乡镇为由，把审批权全推了。”
“张副县长负责工业，开发区几个项目的复工报告压在他桌上，签字栏始终空着。”
“用他们的话说，没明确分工前不敢乱签字。”
赵平章此刻微微冷笑道：“说白了，就是怕担责。”
徐天华端起茶杯，他太清楚这些人的心思。李明远和何广宸倒台后，谁都怕沾上边，索性用等待分工当借口，把自己摘干净。
“还有李潇。”
赵平章的语气沉了沉道：“他虽在常委，但市纪委已经找他谈过三次话了。”
“他分管的民政领域，几个敬老院项目涉嫌虚报工程量，现在正忙着写说明，哪还有精力管县里的事？”
窗外传来工作组与各部门对接工作的声音，赵平章看着徐天华平静的侧脸，忽然叹了口气道：“柳市长在市委常委会上提过你三次，说你在党校就盯着安康的民生项目，但最终拍板让你牵头，是因为只有你这半个月在实打实做事。”
“教育局的拨款批了，危房改造动了，连交通局的柴油指标都跑下来了。”
他指着桌上的报表道：“这是你汇总的全县工作进度，其他副县长那里，只有空白的表格。”
徐天华这才开口道：“赵部长，我不是想争什么，只是民生工作等不起。孩子们的教室不能等，乡镇的路不能等。”
“这就是原因。”
赵平章刚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官场动荡时，有人躲着避着，有人想着自保，而你在做事。”
“市委需要的不是只会等分工的干部，是能在乱局里稳住阵脚的人。”
他递过一份通知道：“市委研究决定，在新的县委班子到位前，由你临时负责县政府日常工作协调，所有副县长配合你的工作。”
徐天华接过通知，红色的公章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请市委放心，我一定守好岗位。”
赵平章突然笑道：“我在这里的时间也许会很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徐天华心里跟明镜似的，由于安康县的窝案原因，市委直接空降了一大堆干部。
眼前的赵平章，更是在一个月后接任了安康县委书记的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