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纪委审查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邱明坐在硬木椅上，面前的笔录纸摊开着，墨迹已晕染了好几处。
刚被带进这里时的慌乱褪去后，他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戴罪立功。
不等纪检干部开口询问，就主动打开了话匣子，语速快得几乎停不下来。
“乐民成之前在城建口那几年，手脚就没干净过！”
邱明掰着手指细数，连几年前城南开发区那笔违规变更土地用途的旧账都翻了出来。
“当时他让张新民的侄子的公司虚增拆迁成本，光这一笔就套了近二十万！”
“我亲眼见过他收张新民送的金镯子，说是给她老婆过生日的！”
他越说越兴奋，额头上渗出细汗，浑然不觉自己提到的亲眼见过早已把自己也拽进了更深的泥沼。
从乐民成利用分管权限给关系户批工程，到伙同张新民虚报项目资金，再到这次串供前转移赃款的具体时间和金额，事无巨细全都倒了出来。
这是他这些年在安康县的立身之本，也是能够在副县长位置上屹立不倒的原因。
说句不好听的，他手里不光有乐民成的全部黑料，还有不少干部的黑料。
只不过他明白这些人的身后站着的是县长和书记，县长和书记的后面则是站着他这辈子都得罪不起的大佛，因此他变成了单位里有名的乌龟县长。
而张新民这种还算是普通的利益输送，真正要命的全都潜在水里，不是邱明所能知晓的。
这也是乐民成与张新民不熟的原因，双方合作的次数并不多，收的好处费也只是一般。
天知道乐民成分管城建的时候胃口有多么大？
到钱大海分管城建的时候，乐民成已经吃饱喝足的功成身退了。
记录的纪检干部握着笔的手都酸了，忍不住打断他。
“邱明同志，一项一项说，确保每个细节都准确。”
他们办过无数案子，见过痛哭流涕的，见过沉默对抗的。
却头一回遇到这样主动把同伙问题全盘托出，生怕漏了半点功劳的干部，一时间竟有些错愕。
整整三个小时，邱明的声音从激昂到沙哑，面前的笔录纸堆成了小丘。
他喝了口温水，眼神里带着讨好的急切。
“我知道的全说了！真的全说了！乐民成的问题比我严重多了，我这都是被他带坏的……”
这份堪称详尽的供词很快被送到了市纪委书记项宏文的办公桌上，项宏文看着笔录上密密麻麻的违纪线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重重拍了下桌子，文件都震得发响。
“安康县这地方到底怎么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县级领导落马一个接一个！”
下午的纪委常委会上，气氛格外凝重。
项宏文将邱明的供词和前期掌握的土地档案，银行流水摊在桌上。
“不管牵扯到谁，都要一查到底。”
“邱明的供词需要核实，但乐民成的问题已经浮出水面，必须立刻行动。”
会议很快形成决议：成立专项工作组，由纪委副书记带队，联合审计、国土部门，次日一早进驻安康县。
一方面核查邱明供词的真实性，调取银行账户流水和项目审批档案。
另一方面对乐民成采取措施，控制涉案人员，固定赃款赃物证据。
“记住，今年是全省作风整顿关键年，安康县这颗毒瘤必须剜干净！”
项宏文在散会前加重了语气道：“既要查清乐民成的问题，也要深挖邱明供词里牵扯出的其他线索，绝不能让腐败在基层蔓延。”
当工作组的车再次驶向安康县时，太阳已经落下了山。
而此时的乐民成还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他隐约察觉到风声不对，却没想到邱明早已把他卖得一干二净。
专项工作组的车很快进入了安康县，市纪委副书记坐在前排，手里攥着邱明供词的核心摘要。
因为天色过于晚的缘故，市纪委的同志们匆匆的找了一个宾馆休息。
第二天早上，当车子直接开进县政府大院时，乐民成刚从办公室出来，正准备去食堂吃早饭。
看到陌生的轿车和下来的几名神色严肃的干部，他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乐民成同志，我们是市纪委专项工作组的。”
市纪委副书记亮出证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根据群众举报和初步核查，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现在请你配合组织审查。”
乐民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下意识地看向邱明办公室的方向，才猛然惊觉。
自己等的消息，原来就是那个狗日的背叛。
纪检干部没给他过多反应时间，依法出具的审查通知书上。
他们的专项工作组也是兵分三路，分别去调查取证。
审计组直奔县国土局，调取近几年以来城南所有土地审批档案，重点核查邱明供词中提到的虚增拆迁成本项目。
而邱明也没有信口雌黄，相关档案里很快发现了评估报告与实际支出的巨大差额。
财务调查组则是联合银行工作人员，冻结了乐民成及其妻子娘家的涉案账户。
银行系统虽不如现在便捷，但纸质流水账单上，几笔大额现金存入的时间点，恰好与几个重点工程的审批节点吻合。
行动组则根据线索直奔乡下，在乐民成远房亲戚家的储藏室里，起获了邱明供出的四幅字画和六瓶未拆封的茅台。
落满灰尘的箱子打开时，亲戚吓得脸色发白，连说是乐县长上个月让寄存的。
徐天华作为县里对接人，全程配合工作组行动。
看着审计人员在档案堆里标记疑点，听着银行工作人员汇报账户异常流水，他愈发感觉到邱明的供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安康县基层腐败的潘多拉魔盒。
简直就是个人才！
工作组的临时办公室里，证据正在快速汇集。
虚增的工程款单据，银行流水与项目审批的时间对应表，赃物照片，乐民成亲戚的初步讯问笔录……
这些零散的线索逐渐编织成一张完整的网，将乐民成的违纪违法行为牢牢锁定。
傍晚时分，初步核查结果通过加密电话传到市纪委。
项宏文听完汇报后，迅速作出指示道：“固定现有证据，对乐民成正式立案审查，同时扩大排查范围，任何涉案人员都不能漏网。”
夜色再次笼罩安康县，县政府办公大楼的灯光比往日稀疏了许多。
被带走的乐民成在审查室里拒不承认问题，却不知工作组早已掌握了铁证。
而远在市里的邱明，还在等着戴罪立功的消息。
徐天华在家里和老婆一起包饺子，期间也是时不时的和她说着县里的一些趣事。
沈紫薇听到邱明这么坑以后，顿时也是乐的花枝乱颤。
“老公，这个邱明还真是有够蠢的。”
“他是不是就是那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人？”
徐天华笑着摸了摸黑长直的秀发道：“也就是我处置比较果断，不然还不知道他现在怎么给我捣乱呢。”
“他自己去接触张新民这事确实是我没有想到的，毕竟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在这么敏感的时刻去接触那么一个死刑犯。”
沈紫薇则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那个张新民一直没被判刑，是不是你在钓鱼啊？”
徐天华哈哈笑道：“我要是说当时是没有精力处理他，你相不相信呢？”
“老公说的我当然信了，不过这么看来的话，那个邱明就更惨了。”
“他把乐民成卖的那么干净，就不怕人家进去了以后把他也卖的干净吗？”
“所以说大家都觉得他蠢。”
“手里明明握了一副大牌，却被几张小三小四搞得方寸大乱，以至于连自己都给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