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县委书记办公室门前隐晦的紧张与频繁的人流形成鲜明对比，另一端的县长办公室，则显得冷清得多，甚至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尴尬。
新任县长张馨月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藏青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努力想维持着在市广电局当一把手时的气场，但眼底深处的那抹焦躁与不满却难以完全掩饰。
窗外的阳光正好，但她却觉得这间办公室有些冷冰冰的。
从她上任第一天起，这种被刻意忽视的感觉就如影随形。
县委常委里的那些头面人物，一个个像是约好了一样，排着队，找着各种由头往徐天华那边跑。
那些县委常委就罢了，县政府下面的那些科局一把手也频繁的去找徐天华。
汇报工作？
请示问题？
她张馨月才是县政府的一把手！
那些本该向她汇报的政府口工作，如今似乎都直接捅到了县委书记那里！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些人在徐天华办公室里毕恭毕敬，表忠心的样子。
而经过她门口时，那脚步似乎都会下意识地加快几分，仿佛她这里是什么不祥之地。
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张馨月在心中暗骂，一股无名火噌噌地往上冒。
她以前在市广电局，那是市里的喉舌部门，哪个县区的领导见了她不是客客气气？
就算是市里的常委，对她也是和颜悦色！
如今到了这双林县，反倒被这群“乡巴佬”给集体无视了？
他们难道不知道她和孟新伟市长的关系匪浅吗？
虽然外界传得有些暧昧，但孟市长对她的赏识和提携是实实在在的！
这群人就不怕得罪了市长？
更让她气闷的是，县政府内部的各局行办，也大多在观望。
到目前为止，只有几个清水衙门的头头来象征性地露过面。
县文化局局长，捧着本年度的文艺汇演计划，絮絮叨叨说了半小时经费困难。
县园林局局长，汇报着城区公园的树木修剪进度，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追加点绿化养护费。
都是些鸡毛蒜皮、不疼不痒的事情！
而真正的核心部门，财政局，建委，交通局……则是一个露面的都没有。
特别是那些油水足，权力大的局长们，一个个的连人影都见不着！
甚至连电话都没一个！
她这个县长，当得像个光杆司令，或者说，像个被供起来的泥菩萨。
唯一让她感到一丝暖意的，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许伦溪。
这是个四十多岁，看起来颇为精明的中年男人，总是带着谦和的笑容，做事周到细致。
是她到任后，许伦溪跑前跑后的安排办公室，协调车辆，介绍情况。
也是他，见张馨月没有带秘书过来，主动安排了一个刚毕业不久，看起来怯生生的女大学生过来给她当临时秘书端茶倒水，处理些杂事。
这女孩虽然勤快，但显然没什么经验，更提不起任何气势，让张馨月连个能使唤的心腹都没有。
“张县长，您看还有什么需要？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吩咐。”
许伦溪又一次敲门进来，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笑容。
张馨月压下心中的烦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道：“许主任费心了，暂时都还好。”
“只是……各局的工作，最近好像都不太忙？”
“也没见几个局长来谈谈今年的重点任务。”
许伦溪的笑容不变，语气依旧恭敬道：“县长您刚来，可能还不熟悉情况。”
“最近县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徐书记那边抓总，很多工作可能都直接向县委汇报了。”
“而且，很多局长……可能也在观望，怕打扰您熟悉环境。”
许伦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现实，又给了那些局长们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还顺带捧了一下张馨月。
但张馨月听在耳里，却觉得格外刺耳。
观望？
分明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张馨月挥了挥手，让许伦溪先出去。
办公室门关上后，她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
张馨月知道自己空降而来，根基浅薄，也知道双林县刚经历了大风波。
但她没想到，这里的排外和轻视竟然如此赤裸裸！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最终，愤懑和不平压倒了最初的谨慎。
张馨月抓起桌上的电话，深吸一口气，直接拨通了市长孟新伟的号码。
此刻，张馨月顾不得考虑这是否会显得自己无能，是否会给孟新伟带来不好的政治影响，她只觉得必须让市长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需要他为自己撑腰！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那边传来孟新伟沉稳而略带疲惫的声音。
“喂，是我。”
“孟市长！”
一听到这个声音，张馨月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委屈和抱怨瞬间涌了上来，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哽咽和激动。
“我……我实在受不了了！这双林县简直……简直没法待了！”
“哦？馨月同志，慢慢说，怎么回事？遇到什么困难了？”
张馨月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语速极快地将自己到任后的遭遇倒了出来。
县委常委们只认徐天华不认她，各实权局行办局长集体失明失聪，只有无关紧要的小部门来敷衍，县政府办主任看似殷勤实则疏远……
“市长，他们这根本不是在工作，这是在抱团排外！是根本没把市委市政府的任命放在眼里！”
“更没把您……”
张馨月及时刹住了话头，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我现在就是个光杆司令，说什么都没人听，做什么都推不动！”
“这工作还怎么开展？”
“您得给我说句话啊！”
“当然，要是您能过来调研一下，给我站站台，情况肯定能好很多！”
张馨月满怀期待地等着孟新伟的回应，期待着他会像以前在市里时那样为她出头，甚至可能训斥一下双林县这帮不开眼的干部。
然而，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馨月啊，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
“受些委屈，心里有气，我可以理解。”
“但是，你先把情绪冷静下来。”
孟新伟不急不缓地说道：“双林县刚经历了塌天的大事，现在正处于非常敏感和复杂的时期。”
“徐天华同志是临危受命，柳书记对他寄予厚望，他目前集中权力，强力维稳，是符合市委意图的，也是当前形势的需要。”
“下面的干部一时间都往他那里跑，虽然做法上可能欠妥，但从工作角度，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紧接着孟新伟话锋一转道：“你说他们排外抱团，这一点，我相信是存在的。”
“双林县的情况盘根错节，本土势力强大，这是客观事实。”
“但正因为如此，你才更不能急躁，不能自乱阵脚。”
“你现在贸然行动，或者指望我立刻过去给你站台施压，效果很可能适得其反。”
“他们会认为你沉不住气，只会向上告状，反而更看轻你。”
“甚至可能借此进一步抱团，把你完全排斥在外。而且，我现在市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些，很多事情，需要讲究策略和时机。”
孟新伟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争一时之气，也不是去计较那些虚头巴脑的迎来送往。”
“而是沉下心来，少说多看，冷静观察。”
“利用这段时间，把双林县的情况，特别是县政府内部各局行办，各关键岗位的人员背景，关系脉络，利益纠葛，悄悄地摸清楚。”
“谁是可用之人，谁可能中间摇摆，谁又是铁板一块的死硬派？”
“这些，都需要时间和耐心去分辨。”
“只有先把底数摸清了，你才能找到真正的突破口。”
“到时候，或拉拢，或分化，或敲打，才能有的放矢，才能真正打开局面。”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盲目地生气，或者指望我用市长的名头去强压。”
“强压或许能奏效一时，但绝非长久之计，也难以真正树立起你自己的权威。”
孟新伟的最后几句话格外郑重道：“馨月，把你从广电局放到县里，是让你独当一面，锻炼能力的，不是让你去怄气的。”
“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
“暂时的冷遇，未必全是坏事，至少能让你更清楚地看到这里的真实生态。”
“记住，忍耐和观察，本身就是一种重要的政治能力。”
听着孟新伟这一番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的分析和叮嘱，张馨月原本一肚子的委屈和火气，像是被一盆冷水慢慢浇熄了。
她虽然还是有些不服和不甘，但不得不承认，孟新伟的话更老辣，更符合现实的政治逻辑。
张馨月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告状，确实显得有些幼稚和沉不住气了。
“市长，我……我明白了。”
“是我太急躁了。”
“我会按照您的指示，先冷静下来，把情况摸清楚再说。”
“嗯，这就对了。”
孟新伟的语气缓和了些道：“有什么情况，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但要记住，多思考，多观察，谋定而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