舂陵大营,中军帐内。
油灯如豆,将刘秀伏案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简陋的帐篷壁上。他正凝神于一幅粗略的南阳舆图之上,手指无意识地在代表着棘阳、宛城以及官军可能来袭方向的标记间移动。眉头微蹙,脑海中飞速计算着粮草消耗、兵力调配以及与绿林军联络的最新进展。起兵以来的压力,远超昔日耕读之时,让他清瘦的面容更添几分憔悴,但那双眸子里的沉静与坚韧,却未曾减弱分毫。
帐外夜风呜咽,夹杂着远处巡夜士兵规律的脚步声与偶尔的战马嘶鸣。一切似乎与往常无数个夜晚并无不同。
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掩护下,致命的危机已悄然触及帐帘。
三道如同融入阴影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帐外。为首那名玄冥教杀手,阴鸷的目光锁定帐内那唯一的光源与人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他打了个手势,另外两名杀手立刻悄无声息地散开,封锁可能逃离的路线。而他本人,则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指尖那缕凝练到极致的蚀骨阴劲已然蓄满,只待雷霆一击!他有绝对的自信,帐内那看似沉稳、实则毫无强者气息的年轻人,绝无可能在他这蓄谋已久的暗杀下生还!
帐内,刘秀刚刚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夜风的阴冷气息掠过颈后,汗毛本能地炸起!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从沉思中惊醒!他猛地抬头,右手已下意识地摸向置于案边的佩剑!
但,太迟了!
帐帘如同被无形利刃划开,那道凝聚着致命阴劲的黑影已然扑入!速度快得超出了刘秀的反应极限!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萦绕着黑气的手掌,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直取自己的心口!死亡的阴影,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笼罩了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般,悄然立于刘秀案前。来人并未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那么随意地站在那里,却仿佛瞬间成为了整个天地的中心。他背对着刘秀,面向那扑杀而来的玄冥教杀手,仅仅只是抬起了右手,食指看似缓慢,实则超越时空界限般,轻轻点出。
没有劲气碰撞的爆鸣,没有光芒四射的异象。
那玄冥教杀手志在必得的一击,在距离那根手指尚有尺许距离时,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的壁垒!他指尖那足以蚀金腐铁的阴劲,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一股他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柔和力量,顺着他的手臂经脉逆袭而上,所过之处,他苦修多年的玄冥内力如同骄阳下的冰雪,顷刻瓦解消融!
“噗!”
杀手如遭重噬,鲜血狂喷,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破帐帘,重重摔在外面的空地上,已是经脉尽碎,气息奄奄。他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难以置信,死死盯着帐内那道青色的背影,仿佛看到了某种超出理解的恐怖存在。
另外两名负责封锁的杀手见状,骇得魂飞天外,哪里还敢停留,身形暴退,就想融入夜色逃窜。
然而,那青衫人甚至未曾回头,只是随意地拂了拂衣袖。
一股无形的波动荡漾开来。
那两名逃出不过数丈的杀手,身形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缚,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已然失去了所有生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杀手突入,到青衫人现身、点指、拂袖,再到三名玄冥教精锐尽数伏诛,整个过程不过两三个呼吸。快到帐外的哨兵甚至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几道黑影扑入又飞出,然后一切便已结束。
帐内,刘秀持剑的手还僵在半空,心脏仍在剧烈跳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怔怔地看着前方那道背对着自己的青衫身影,大脑一片空白。刚才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触摸,而救下他的,竟是如此一位……神秘莫测的存在?
那青衫人缓缓转过身来。
灯光下,刘秀看清了他的面容。那是一张极其平凡的脸,看不出具体年纪,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同古井,又仿佛蕴含着日月星辰,平静无波,却让刘秀瞬间感到一种自惭形秽的渺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直面浩瀚星海般的震撼。
“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刘秀回过神来,连忙放下佩剑,整理了一下因惊惧而略显凌乱的衣袍,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声音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
秦寿目光平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面容尚带青涩,眼神却已沉淀了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智慧,眉宇间一股隐而不发的贵气与坚韧,确非凡俗。他能感觉到,此子身上汇聚着此界当前阶段颇为浓厚的气运,但也正因如此,才更容易被玄冥教这等窃取气运、扰乱天机的邪祟盯上。
“举手之劳。”秦寿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尔身负万民之望,系于天下安危,当好自为之。”
刘秀心中一震。“身负万民之望,系于天下安危”?这位前辈此言何意?是指他起兵反莽之事吗?他不敢怠慢,恭敬道:“晚辈刘秀,不敢当前辈如此重誉。只是见莽贼无道,民生凋敝,不得已奋起一搏,以求存续,还望天下太平。”
秦寿微微颔首,此子心性倒是不错,并未因一句赞语而忘形。他目光扫过案上的舆图,随口道:“舆图虽好,终究是死物。人心向背,方是活水之源。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些道理,你当深谙。”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直指刘秀内心深处这些时日一直在思索的核心问题——如何凝聚人心,如何获取支持,如何在这乱世中立足并壮大。
刘秀浑身剧震,如醍醐灌顶!是啊,他这些时日过于纠结于一城一地的得失,粮草兵甲的多寡,却险些忘了最根本的东西——民心!王莽之所以失天下,根本在于失了民心!他要与之争的,不仅仅是土地城池,更是那看不见、摸不着,却力量无穷的人心向背!
“多谢前辈指点!秀,明白了!”刘秀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语气中充满了真诚的感激与豁然开朗的明悟。
秦寿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更加坚定的光芒,知道自己的点拨已然生效。他不再多言,身影开始缓缓变得模糊,如同融入空气的水墨画。
“前路艰险,好自为之。玄冥之祟,非止一端,慎之,慎之……”
余音袅袅,还在帐中回荡,那青衫身影已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帐内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气,以及帐外那三具冰冷的尸体,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刘秀独自站在帐中,久久未能回神。他回味着那位神秘前辈的话语,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意。“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玄冥之祟”……后者他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名称,却一时想不起来。
但无论如何,今夜之事,对他而言,是一次生死考验,更是一次心灵的洗礼与点拨。他更加清晰地明确了自己未来的道路——争天下,必先争民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他走到帐外,看着闻讯赶来、惊疑不定的卫兵和将领,沉声下令:“清理此地,加强戒备。另外,传令下去,自明日起,开舂陵府库部分存粮,赈济周边饥民,严令各部,不得扰民,违令者,斩!”
他要让这南阳之地的人民知道,他刘秀的军队,与那些只知道盘剥杀戮的官军和乱兵,是不同的!
而那位神秘青衫前辈的救命与点拨之恩,他已深深铭记于心。虽不知其名,不知其来历,但这份善缘,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远在千里之外的永夜山城,客居苑内,秦寿的身影悄然浮现,仿佛只是出门散了个步。他看了一眼北方,感知到那原本缠绕在刘秀命格上的阴冷杀机已然消散,其气运似乎更加凝聚了几分,微微点了点头。
随手落子,静观其变。这乱世棋盘,似乎更有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