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腐的老王头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
这不对劲,并非源于那杆陪了他三十年的老秤盘——虽然那黄铜秤盘的中央,不知何时竟密密麻麻地钻出了一圈森白的、细如牛毛却闪烁着寒光的獠牙,正对着他刚搬上摊位的、水灵灵的嫩豆腐无声开合。也不是隔壁肉铺挂着的、那些尚在微微搏动、色泽可疑的注水猪肉上,突然裂开的一道道缝隙,以及缝隙里猛地睁开的、浑浊不堪且充满粘稠恶意的眼球。
而是他的影子。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连野猫都蜷缩在角落沉睡。老王头如过去几十年一样,吭哧吭哧地蹬着那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准时来到了城南这片充斥着陈年污垢与鲜活生计的农贸市场。天色未明,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有气无力地照亮着湿滑的地面和堆积的垃圾。他刚把车在熟悉的位置停稳,甚至没来得及搬下第一板豆腐,眼角余光就瞥见了那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他那被路灯拉得细长、投射在冰冷水泥地上的瘦削影子,竟像一滩被投入烧红烙铁的沥青,猛地“活”了过来!黑色的影迹剧烈地扭曲、翻滚、膨胀,如同一个正在挣脱束缚的怪物,迅速脱离了地面的桎梏,化作一个与他轮廓依稀相似、却更加臃肿、狰狞、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形态。这影噬张开无声却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巨口,带着一股直刺骨髓、冻结灵魂的阴寒恶意,反身向他猛扑过来!
老王头一辈子老实巴交,哪见过这等阵仗,吓得魂飞魄散,“妈呀”一声怪叫,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三轮车厚重的铁皮车厢后面,心脏擂鼓般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那影噬带起的阴风已经吹动了他花白的头发,冰冷的死亡触感仿佛下一秒就要攫住他的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缕笛音,清越,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肃杀之意,如同撕裂厚重阴霾的冰冷月光,骤然刺入了这被诡异死寂笼罩的市场空间!
几乎与笛音同步,一道新月状的、凝练如实质的青芒,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凭空掠过,“唰”地一声,精准地切入了老王头与那扑起的影噬之间。
那气势汹汹的影噬,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斩中要害,猛地一滞,发出一阵只有灵觉敏锐者才能感知到的、尖锐刺耳的灵魂尖啸。它膨胀的形体迅速坍缩、固化,黑潮般退去,重新变回老王头脚下那团在路灯下显得无比温顺、甚至有些卑微的、贴合着地面的正常影子,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老王头年老体衰产生的幻觉噩梦。
老王头惊魂未定,浑身筛糠般颤抖着,双手死死抓着三轮车的边缘,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循着笛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市场那布满铁锈和污渍的入口处,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个挺拔的身影。来人穿着一身看似普通、却纤尘不染的深色衣裤,脚踏一双质地特殊的短靴,面容隐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看不真切,只有手中一管青翠欲滴的竹笛,在昏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内敛的光泽。
叶先,到了。
他的靴底碾过市场地面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湿滑黏腻的污垢,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甚至不需要刻意搜寻,只是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片狼藉——烂菜叶、腐臭的瓜果、不明来源的污水之间,那些星星点点的、散发着不祥幽光的淡紫色粉末,在他眼中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般无所遁形。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尚未触及地面,那些粉末仿佛感知到了天敌的存在,竟如同拥有生命的微小蠕虫般剧烈颤抖起来,旋即化作无数细密的紫色丝线,“嗖”地一下钻入了砖缝深处,消失不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而令人作呕的气味。熟透到即将腐败的瓜果散发出的甜腻香气,与一股若有若无、却让人喉头发紧、胃部翻腾的金属腥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异常”信号。这是秩序被践踏、常理被扭曲后留下的污秽印记,寻常人或许只会觉得今天市场的气味格外难闻,但在叶先的感知里,这无异于犯罪现场留下的血腥宣言。
“平恶使者的鼻子,还是这么灵啊,隔着几条街就闻着味儿找来了。”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扭曲笑意的声音,从光线更加昏暗、水汽弥漫的水产区方向传来。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市场的空旷,带着一种冰冷的黏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