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里正好放到一首温馨的合唱歌曲,歌词唱着“常回家看看”。
“我父亲,”云薇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死在更早之前,一次说不清原因的边境冲突。”
她很少主动提及自身,“母亲…在我接到通知那天,突发心梗。没救回来。”
“所以,”宁晚星喝了一口沙棘果汁,嘴里却感觉有一丝淡淡的苦味,“我们只能靠自己,但我们会活的更好。”
“嗯。”云薇应道,也尝了一口。
她的指尖在杯边细微地摩挲了一下。
短暂的沉默后,话题又跳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回忆上。
宁晚星说起大学时和室友偷偷在宿舍用违规电器煮火锅过年结果触发警报的糗事。
云薇则难得地提到在军校时,年夜饭食堂会多加一个鸡腿,但大家都要保持坐姿端正快速吃完的故事。
这些碎片化的、甚至有些模糊的过往,在末世永夜的背景下被重新提起,带着一种遥远而脆弱的光晕。
“如果…如果国家真的在建设基地,”宁晚星缓缓道,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提及这个微弱的希望。
“我们现有的储备和技能,能让我们拥有足够的筹码,而不是沦为纯粹的被救济对象。”
“前提是能活到那一天,并且基地的秩序是正向的。”
云薇永远保持着最冷静的警惕,“力量,才是唯一的硬通货。无论是体力、武力、知识还是资源。”
“所以我们才要不断变得更强,拥有更多。”宁晚星举起手中的果汁,看向云薇。
云薇看着她,片刻后,也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两个杯子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没有发出清脆的响声,只有一声沉闷的轻叩。
年夜饭持续了很长时间。
她们吃得很慢,但每样菜都吃完了。
交谈断断续续,时有沉默,却并不尴尬。
投影里的春晚走向尾声,响起难忘今宵的旋律时,桌上的菜肴也渐渐凉了。
她们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听着那首属于过去时代的、充满告别与期盼的歌声,在永夜的死寂中回荡。
“又过了一年。”宁晚星轻声道,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感慨,更像是一个简单的陈述。
“嗯。”云薇应道。
去年除夕的那个问题——
“明年,还能这样?”
似乎在这一刻,有了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的答案。
投影仪的光影早已熄灭,春晚的喧嚣欢庆彻底沉入寂静。
餐桌已收拾干净,碗筷洗净归位,只剩空气中残留的、混合了各种菜肴的复杂香气,证明着不久前那场丰盛的年夜宴席。
宁晚星和云薇移步到客厅那张宽大舒适的沙发上,并肩陷了进去。
沙发很软,足以容纳两人放松后微微后靠的身体。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满了宁晚星亲手准备的年货。
两罐密封好的糖霜橡子仁和椒盐烤松子。
一小碟沙棘蜜膏,晶莹剔透。
两杯冒着热气的沙棘热饮,酸甜的气息温暖宜人。
而在沙发旁的地板上,安静地放着一个结实的帆布手提袋。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个分装好的保鲜盒,是宁晚星特意多做的辣子鸡丁、糖醋排骨和红烧兔肉。
一小包烤松子和椒盐橡子仁。
一瓶沙棘热饮浓缩液,只需加热水冲兑即可。
甚至还有一小包单独封好的风干肉条。
这是宁晚星为云薇准备的“打包份”。
无需言语,云薇坐下时就看到了,她没有推辞。
两人并没有刻意寻找话题。
她们就那样靠着沙发,偶尔拈起一颗坚果放入口中,啜饮着温热酸甜的饮料,看着窗外那片亘古不变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对话断断续续,像溪流般自然流淌。
有时是云薇简短地提及某个侦察时注意到的、楼下幸存者群体新的动向。
有时是宁晚星说起大米刚来到家里的滑稽样子。
有时,又会回到更早之前那些关于身世、关于奶奶、关于过往的片段回忆,但语气已经平静,如同在谈论一件久远的、与己无关的旧事。
她们的声音都很低,融在温暖的空气里,有一种奇异的安宁。
大米趴在沙发边的地毯上,耳朵偶尔抖动,静静的看着二人。
时间在这种静谧而舒缓的氛围中,仿佛被拉长了,又仿佛加速流逝。
当时针悄然划过午夜,正式步入农历正月初一时,客厅里悬挂的一个古朴的铜制风铃,无风自动,发出了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脆的“叮——”声。
这声铃响,像是一个仪式性的信号。
沙发上的低语停了下来。
宁晚星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云薇。
暖黄的灯光下,云薇的侧脸线条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些许,但眼神依旧清澈平静,映着窗外无边的黑暗。
宁晚星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
“云薇,”她叫了她的名字,声音比平时更软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明年…我们还会一起过年吗?”
问题几乎与一年前一模一样。
但语境早已天翻地覆。
去年是末世前最后的宁静夜晚,窗外还有零星的鞭炮声;今年,窗外是永恒的死寂和能冻裂钢铁的严寒。
去年,她们对未来还存有普通的忧虑;今年,她们每一刻都在生死边缘行走。
云薇没有立刻回答。
她也转过头,看向宁晚星。
她的目光很深,像一口望不到底的古井,里面倒映着宁晚星的身影,也倒映着这一年来所有的残酷、挣扎、默契与…不易察觉的牵绊。
几秒钟的寂静,只有风铃的余韵似乎还在空气中细微震颤。
然后,云薇微微动了一下。
这一次,她极其轻微地、却无比确定地,点了一下头。
“嗯,一定会的。”她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
低沉,清晰,没有任何犹豫,重若千钧。
这不是一个对未来的美好祝愿或期望,而是一个承诺。
一个基于绝对实力、周密计划、共同意志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羁绊之上的,冰冷的、务实的、却也因此而无比可靠的承诺。
她会尽力活到下一个除夕。
她也会确保宁晚星活到下一个除夕。
然后,她们会像今天一样,再次坐在这里。
一个“嗯”字,道尽了一切。
宁晚星看着她,眼中的那丝迟疑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悄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安宁的了然。
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道谢,只是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晰的、真实的微笑。
“好。”她也轻声回应道。
又坐了片刻,杯中的热饮饮尽,云薇站起身,提起地上那个装满心意的帆布手提袋。
“我走了。”她说。
“嗯。”宁晚星也站起身。
没有过多的言语,云薇走向门口,宁晚星送她到门边。
密码锁轻声滑开又合拢,云薇的身影融入31层走廊的黑暗,脚步声迅速远去,直至消失。
宁晚星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客厅里温暖的光线笼罩着她。
窗外,永夜依旧,寒冷彻骨。
但她的心中,却比去年此时,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