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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的钟声余韵尚在书院上空盘桓不散,演武场上空那片被无形力场净化的天穹下,肃杀之气已如实质般弥漫开来。与辰时讲学的意念灌输不同,未时的“演武”更侧重于实战演练与意志砥砺。今日主持演武的,并非昨日那位赤面凶神教习,而是一位此前未曾露面的教习。

这位教习身形并不高大,反而有些瘦削,穿着一袭浆洗得发白、却纤尘不染的宽大葛布深衣,脸上戴着的傩面也颇为奇特——并非神只鬼怪,而是一张毫无表情、木质纹理清晰、只在眼部位置镂空出两个杏仁形状孔洞的“无相”面具。这面具朴素至极,甚至有些粗糙,但配上教习那渊渟岳峙、仿佛与脚下演武场青石地面融为一体的站姿,却透出一股返璞归真的厚重威压。他手中没有兵器,只握着一根长约三尺、通体暗紫、似竹非竹、似铁非铁的短杖,杖头天然虬曲,形似龙首。

“今日演武,不习拳脚,不练兵刃。”教习开口,声音透过无相面具传出,低沉沙哑,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畔,仿佛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观想‘傩神踏罡’,体悟‘步罡斗’之韵,凝练神魂,震慑邪祟。”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根紫竹短杖轻轻顿地。

“咚!”

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沉闷的撞击声传来,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之上。紧接着,以他短杖落点为中心,一圈淡金色的、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涟漪,急速扩散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演武场!

下一刻,所有在场行走者的意识再次被抽离,但这次并非坠入尸山血海的战场幻境,而是被拉入了一个更加古老、更加神秘、充满原始巫祝气息的仪式场景之中!

天地一片混沌,唯有九座呈北斗七星加辅弼二星方位排列的、燃烧着苍白色火焰的石制祭坛矗立在虚无之中。祭坛上空,隐约有无数身形高大、戴着各种狰狞或威严傩面、披着羽毛兽皮、手持奇异法器的虚影正在踏着一种极其复杂、充满力量美感的步伐!他们的脚步每一次落下,都仿佛踩在宇宙的节点上,虚空震荡,发出如同惊雷又似龙吟的轰鸣!道道金色的轨迹随着他们的步伐在空中交织,构成一幅庞大无比、不断变化的星罡图谱!

这就是“傩神踏罡步斗”!一种传说中能够沟通天地、驱邪缚魅的无上仪式!此刻,虽然只是意念观想,但那每一步中蕴含的韵律、节奏、以及引动的天地之力(或曰规则之力)的共鸣,都如同洪钟大吕,狠狠冲击着每个人的灵魂!

“静心凝神,意随步走,神合罡韵!”教习的意念如同定海神针,引导着众人不至于在如此庞大的信息冲击下心神失守。

江望舒瞬间明悟,这并非简单的步法模仿,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规则”运行节奏的感悟和契合!她的逆轨之力本就源于对时间规则的触碰,此刻感受着这“步罡斗”中蕴含的、仿佛能定住地水火风、梳理阴阳混沌的宏大韵律,心中顿时涌起无数灵感!她不再试图去记忆那繁复无比的步法轨迹,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其中,感受着每一步踏出时,周围空间、能量乃至时间流产生的微妙“共振”与“梳理”效应。她左臂的时序印记微微发热,与这罡步韵律隐隐呼应,让她对这种“秩序”的力量有了更直观的体会。她甚至开始尝试,将一丝微弱的时序之力,按照某种感悟到的罡步韵律进行极其细微的调整,发现其对自身能量控制的精纯度竟有了一丝提升!这演武,对她而言,不啻于一场针对新能力的深度锤炼!

顾清晏的收获同样巨大。织梦师对“节奏”和“意象”本就敏感。这傩神踏罡的仪式,在她眼中,更像是一场宏大无比的、以天地为舞台的“梦境编织”!那些傩神虚影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虚空这张画布上落下的一笔浓墨重彩,勾勒出秩序的图腾,驱散着混乱的迷雾。她努力记忆着那些充满力量的步伐意象和其中蕴含的“驱邪”、“镇魂”的意念,试图将其融入自己的织梦术之中。或许,将来她编织的梦境,不仅能迷惑感知,更能蕴含一丝“步罡斗”的破邪真意?

整个观想过程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当幻境散去,众人意识回归,大多数行走者都面露疲惫,却也眼神发亮,显然获益匪浅。连顾清晏都感觉精神层面的暗伤被那庄严的仪式韵律抚平了不少。

教习收回紫竹短杖,无相面具扫过全场,对众人的表现似乎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宣布:“演武结束,自行体悟。散。”说罢,身影便如融入地面般,悄然消失不见。

未时演武的收获超出预期,不仅提升了实力,更让江望舒对书院底蕴——尤其是与傩文化相关的秘术——有了更深的忌惮与好奇。这些古老的仪式和力量,与“它们”代表的混沌堕落,形成了鲜明的对立,也印证了誓约残卷的真实性。

离开演武场,已是“申时”。按照仪轨,申时为自由研习与休憩时间。两人没有返回舱室,而是再次来到了公共休息区。午时的短暂探听获得了关键线索,但也引来了孩童面具者的诡异传讯,申时的人流相对稀少,或许能更安静地观察和思考。

休息区内果然冷清了许多,只有寥寥数人散坐各处,大多闭目养神或默默阅读着类似玉简的信息载体。空气依旧压抑,但少了午时的那份躁动。

江望舒和顾清晏选了个僻静角落坐下,要了两杯清心凝神的药茶(消耗了最后几点生存点),看似在休息,实则在快速交流着之前的发现和接下来的计划。

“后山祠、镜子、孩童面具者的警告……线索都指向那里。”江望舒指尖在桌面上无声地划过后山祠的方位,“未时演武的‘傩神踏罡’蕴含强大的秩序与破邪之力,这说明书院的正统传承是对抗‘它们’的有效手段。后山祠作为禁地,既是‘它们’可能的老巢,也极可能是古老傩仪镇压的核心所在。危险与机遇并存。”

“那个戴孩童面具的……”顾清晏蹙眉,神识传音中带着疑虑,“他传递的信息很关键,但方式诡异,动机不明。是善意警告?还是引诱我们踏入更精密的陷阱?他似乎对后山祠内的‘镜子’非常了解。”

“两种可能都存在。”江望舒冷静分析,“或许他是某个知晓内情、却因某种原因无法直接干预的‘守序’一方成员,用这种方式提示我们。或许他是‘它们’的棋子,用真假掺半的信息引诱我们自投罗网。甚至可能……他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她想起在藏书楼禁区,那孩童面具者翻阅黑色玉册的场景,以及他身上那股与书院哀伤共鸣的气息。“无论如何,后山祠必须去,但需万分谨慎。”

“我们是否需要更多准备?”顾清晏问道,“比如,尝试寻找更多关于古老傩仪,特别是与‘镜子’相关的记载?或者,有没有可能找到其他对‘它们’有所了解、且可能提供帮助的行走者?”

江望舒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时间紧迫,墨规和‘它们’都不会给我们太多准备时间。藏书楼禁区暂时不能再去,风险太高。其他行走者……人心难测,暴露我们的意图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危险。目前最可靠的,是我们刚刚提升的实力和对誓约本质的认知。”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决断:“今夜子时,阴气最盛,也可能是封印相对薄弱、‘它们’活动最频繁的时候。我们就在那时行动,潜入后山祠。”

“子时……”顾清晏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最佳也是唯一的时机,“好!我需要点时间,将今天观想‘傩神踏罡’的感悟融入织梦术,或许能构筑更稳固的‘心镜’,应对可能的精神污染。”

“嗯。”江望舒点头,“我也需进一步熟悉时序印记与罡步韵律的结合,或许能提升在混乱时空环境中的生存能力。申时、酉时我们各自静修准备,戌时回舱室汇合,制定具体行动计划。”

计议已定,两人不再多言,默默饮尽杯中已凉的药茶,便起身离开休息区,准备利用这最后几个时辰,进行冲刺般的准备。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走出休息区大门时,旁边一个一直独自低头摆弄着几个古朴龟甲、似乎在进行占卜的老者(戴着象征长寿仙鹤的傩面),忽然抬起头,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略显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们一眼,用沙哑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低语了一句:

“星坠于渊,镜映双生。踏罡而行,莫忘初心。”

说完,便又低下头,继续摆弄他的龟甲,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望舒和顾清晏脚步微顿,交换了一个眼神。星坠于渊?是指后山祠的寂灭之隙?镜映双生?再次强调了镜子,而且暗示了“双生”?踏罡而行,是鼓励她们运用傩仪之力?莫忘初心……是提醒,还是警示?

这看似无心的低语,却仿佛洞悉了她们的计划,并给出了晦涩的提示。这老者是谁?是友是敌?

谜团越来越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两人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休息区,按照计划,各自寻找僻静之处进行最后的准备。

江望舒来到了演武场边缘一处堆放废弃兵器的角落,这里人迹罕至。她闭上双眼,回忆着“傩神踏罡”的宏大韵律,左臂时序印记微微发光,尝试将一丝时序之力以极其精微的方式,模拟出罡步引动的空间“节点”稳定效应。起初几次都失败了,时序之力狂暴难驯,与罡步的秩序韵律冲突剧烈。但她心志坚韧,不断调整、尝试,终于,在失败了数十次后,她成功地将一丝时序之力约束成一道细丝,在指尖环绕,按照某种感悟到的罡步节奏震荡,竟然在周围形成了一圈极其微小、却异常稳定的“时空泡”,虽然只能维持一瞬,却让她看到了将时序之力用于防御和控制的新的可能!她将这种技巧命名为“时序·微罡”。

另一边,顾清晏则回到了c-17舱室。她闭目盘坐,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傩神虚影踏步驱邪的画面,将那种庄严、肃穆、涤荡一切污秽的“意象”与自身织梦本源结合。她尝试着不再仅仅编织虚幻的场景,而是开始构筑一种蕴含“破邪”意志的精神结构。渐渐地,她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淡金色的、极其微弱的光晕,光晕中隐约有傩神踏步的虚影流转,形成了一层比之前更加稳固、且对负面精神能量具有一定净化效果的“织梦·御邪心镜”。

时间在紧张的筹备中飞速流逝。戌时将至,两人几乎同时睁开双眼,精光一闪而逝。准备,已然就绪。

夜幕(如果这灰蒙的天色能称之为夜的话)彻底笼罩了晦明书院,子时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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