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那句轻柔却又重逾千钧的问话,如同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总管家威廉的神经末梢。
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干了。火焰在壁炉里噼啪作响,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嘲笑着威廉脸上那副摇摇欲坠的忠诚面具。
跪在地上的汤姆,此刻已经完全愣住了。他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前一秒,他还是那个即将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罪人;下一秒,审判官的矛头,为何……竟指向了另一位审判官?一丝微弱的、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才从那双绝望的眼睛里,慢慢地亮了起来。
威廉的内心,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暴露了?不可能!斯科特那个蠢货,难道在外面乱说了些什么?不……不对,伯爵大人一向多疑,他或许……只是在诈我!
无数纷乱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在电光火石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顺着伯爵的“台阶”,主动承认了一项“更小”的罪名。
“大人!我承认,我确实……有些着急了!”他痛心疾首地说道,“在得知那个东方人私自从客房溜走,并与嫌犯汤姆以及小姐一同藏匿在地窖时,我一时情急,确实在没有得到您明确命令的情况下,就让卫兵发布了‘搜捕凶犯’的警报。我……我这是冒用了您的名义!我罪该万死!”
这是一次精妙的“有限度承认”。将一个可能存在的“主谋”嫌疑,降级成了一个“越权办事”的程序问题。这种事可大可小,如果伯爵心情好,或许只会口头批评一句,毕竟,他的出发点是“为了城堡的安全”。
威廉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复盘着自己的疏漏。
他发现了,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操之过急。斯宾塞伯爵固然需要一个替罪羊来给东印度公司交代,但前提是,他必须先确保自己城堡内部的安全!
任何一个合格的领主,都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地盘上,有一个身份不明的杀手在自由活动。自己急于将所有罪名都推给那个东方人和这个马夫,反而显得像是在刻意掩盖什么。
归根结底,还是斯科特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小子!如果他拿回了项链,我何至于此!
威廉心中暗骂,脸上却愈发悲痛。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台阶之上的伯爵,在听完他这番“请罪”后,似乎真的接受了。
伯爵缓缓点了点头,仿佛只是打算敲打一下这个过于心急的老仆人,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下不为例。”
那情形,像极了一个孩子犯了错,家长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下次不许了。”
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威廉心中狂喜,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立刻低下头,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充满感激的颤音说道:“感谢您的仁慈,大人!”
可他这句话的尾音还未落下,那刚刚坐回到王座般的座椅上的伯爵,却再次开口了。
“不过,”已经走回台阶,重新坐入那王座般座椅里的伯爵,突然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威廉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既然你现在心绪不宁,那搜捕凶手和窃贼这件事,你就不必再插手了。”
伯爵的目光转向大厅阴影处,沉声道:“卡特!”
一名身披皮甲、腰悬长剑、神情坚毅的中年卫官从阴影中走出,单膝跪地:“属下在!”
“从现在起,由你接管城堡全部防务,彻查此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干涉。”
“遵命,大人!”
这番话,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
暂时剥夺指挥权,名为休息,实为软禁!伯爵根本没有相信他!这轻轻抬手,再重重落下的一拉一扯,几乎要将威廉的心理防线彻底撕碎!
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主人的信任,走到了悬崖边缘!
就在这一刻,这位老管家,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属于顶尖演员的情感能量。
“伯爵大人!”威廉老泪纵横,声音嘶哑,“我为斯宾塞家族服务了三十多年!从您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跟在老伯爵身边!我……我承认我今天急了!可那是因为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壮的忠诚。周围的卫兵,脸上那原本困惑的表情,渐渐被一丝动容所取代。
“那是因为我看到小姐她……她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东方人迷住了心窍啊!”他声泪俱下地控诉道,巧妙地将矛头再次引向了那个最大的“外人”,“我为这个家族奉献了一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斯宾塞家族最珍贵的明珠,被一个花言巧语的骗子所玷污!大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小姐,保护这个家的荣誉啊!”
他巧妙地将矛头,从自己身上,再次引向了那个最大的“变数”——张铭。
就连台阶之上的伯爵,在听到这句话时,那敲击扶手的手指,都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他的双膝一软,竟在众人面前缓缓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整个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声音嘶哑地从地面传来:
“哈里森先生死了,城堡里人心惶惶,可小姐的心思,却全在那个外人身上!我所做的一切,或许越了权,或许失了分寸,但那都是为了保护小姐,为了保护这个家的荣誉啊!伯爵大人,您难道……您难道就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这番话的煽动性极强!它将威廉之前所有“越权”和“急躁”的行为,都包装成了一片“护主心切”的忠诚。
跪在地上的汤姆,那双原本充满愤恨的眼睛里,此刻也流露出了一丝困惑。
就连押着汤姆的一名年轻卫兵,看向汤姆的眼神里,都重新燃起了鄙夷与愤怒,仿佛汤姆不仅是窃贼,更是玷污家族荣誉的帮凶。
伯爵眉头微蹙,威廉的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他作为父亲最大的软肋。
威廉见状,心中一喜,正准备再接再厉,彻底将局势扭转回来时——
“他当然急着将罪名安在‘外人’身上,”
一个清脆、冷静,却又带着一丝嘲讽的女声,如同利剑出鞘,毫无征兆地从远处传来,瞬间刺破了威廉用眼泪和谎言编织的悲情氛围。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他自己,和他那个宝贝儿子,从这场谋杀案里,撇得一干二净!”
“砰!”
大厅的门被猛地推开。
乔治亚娜·斯宾塞(吉娜),身材娇小的她此时却挺拔如一株风雪中的白桦,提着裙摆,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