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的密信，裹着蜡封，由快马连夜送出青浦县城，直奔京城方向。上房里，钱管事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县城的点点灯火，眼神深邃。靠山村，沈记工坊，霜糖……这三个词在他脑中盘旋。他需要更详尽的信息，在明日正式登门之前。
“来人。”他声音不高。 一个精干的青衣随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钱爷。” “去查两件事。”钱管事目光依旧看着窗外，“第一，靠山村沈记工坊的底细，尤其那个东家沈星落，多大年纪，什么来历，背后可有靠山。第二，那‘霜糖’，除了县衙和几家富户，可还大量流向外地？尤其是……州府或者更远的地方？查清楚，天亮前回话。” “是。”青衣随从领命，迅速退下，融入夜色。
钱管事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抿了一口，冰凉的茶水让他思绪更加清晰。一个小山村的小工坊，能产出连州府贵人都惊艳的顶级糖霜？这本身就不寻常。要么是背后有高人，要么……就是掌握着某种惊世秘方！无论是哪一种，都值得他瑞福祥全力争取，甚至……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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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村这边，对京城来的暗流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热火朝天的开荒扩建中。河滩地和后山缓坡的规模远超之前的洼地和坡地，工程量巨大。几十号壮劳力挥汗如雨，锄头铁镐与碎石硬土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沈星落站在河滩地的高处，看着下方忙碌的景象。新翻开的泥土在阳光下呈现深浅不一的褐色，带着生土特有的气息。她看似随意地沿着新开垦的田埂行走，精神力却如同无形的犁耙，细致地梳理着脚下的土地，引导着高度稀释、几乎无色的灵泉水，如同春雨般无声无息地渗入新翻的土壤深处。
她并不追求瞬间改变，而是用这种温和持续的方式，加速土壤的熟化和“灵壤”特质的缓慢渗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在灵泉水的滋养下，那些新翻开的、原本贫瘠僵硬的土块，正在悄然变得松软、细腻，一丝微弱的生机正在土壤颗粒间萌发。
“落丫头！落丫头！”赵三爷的声音带着兴奋和一丝急切传来。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大块刚从河滩地深处挖出来的、颜色灰白、质地板结的土块，上面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三爷，怎么了？”沈星落停下脚步。 “你看这土！”赵三爷把土块递到沈星落面前，又指了指远处一片刚挖开的区域，“河滩地下层，有不少这种返碱的盐渍土！又板结又贫瘠！寻常药材根本种不活！这可咋办？”
盐渍土？沈星落接过那块沉甸甸、湿漉漉的土块，入手冰凉板结，表面泛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灰白色盐霜。这确实是开荒常见的难题，盐碱地极难改良。
周围的村民和雇工也围了过来，看着那盐渍土块，脸上都露出了愁容。这要是种不了东西，之前的力气可就白费了！
“别急，三爷。”沈星落面色平静，手指在那块盐渍土上轻轻捻动，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木系异能混合着精神力探入土块内部。她心中一动，尝试着将一缕稀释的灵泉水能量，极其缓慢地注入其中。
奇迹发生了！ 在赵三爷和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那块原本板结灰白、死气沉沉的盐渍土块，表面那层灰白色的盐霜，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了？！就像冰雪遇到了暖阳！土块的颜色也迅速由灰白转为深褐，质地不再那么板结僵硬，反而透出一种湿润的松软感！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泥土清气和生机，从土块中散发出来！
“这……这……”赵三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那块土，手指颤抖，话都说不利索，“盐霜……化了？！土……土活了？！”他猛地抬头，看向沈星落，眼神充满了无以复加的震撼和敬畏！灵壤！这绝对是灵壤的力量！落丫头在用那神秘的手段点化盐碱地！
周围的村民和雇工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如同见了神迹！他们不懂什么灵壤，但亲眼看到一块死土在落丫头手里“活”了过来，这冲击力太大了！
“看来这河滩地，底子还是不错的。”沈星落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手将那块已经“脱胎换骨”的土块丢回地上，语气平淡，“多翻晒，引水冲洗几次，再施些腐熟的绿肥，问题不大。三爷，您按计划安排播种就行。”
“好！好！没问题！”赵三爷回过神来，激动得满脸通红，看着沈星落的眼神简直像看神仙下凡！有落丫头在，盐碱地算个啥！
村民和雇工们看向沈星落的目光也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和信服。跟着落丫头干，石头地里都能长出金娃娃！开荒的劲头瞬间又高涨了几分，锄头挥舞得更卖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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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晌午，靠山村口驶来了一辆装饰低调却用料考究的马车，前后跟着几名骑马的彪悍护卫。马车在村口停下，钱管事一身锦缎常服，气度沉稳地下了车。他身后跟着那名青衣随从，低声在他耳边快速汇报着昨夜探查的结果。
“……沈星落，女，年约十岁上下，靠山村沈家三房之女。父母皆普通农户，无甚背景。工坊由其一手创立，药圃亦由其主导。霜糖确为其工坊独有秘制，产量极少，除固定供应县衙外，少量售于本县富户及广源商行周掌柜，未见大规模外流。广源商行似在州府以高价小范围专供顶级客户，未成气候。靠山村并无特殊靠山背景，唯此女……手段非凡，村民奉若神明。”
十岁？女童？一手创立工坊药圃？手段非凡？村民奉若神明？ 钱管事听着汇报，饶是他见多识广，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与他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截然不同！没有靠山，没有背景，一个十岁女童，竟能掌握如此逆天的制糖秘术，并经营起让县衙和富商都趋之若鹜的产业？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压下心中的惊疑，面上不动声色，在闻讯赶来的村长赵铁柱陪同下，走向沈家新院。一路上，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村中景象：崭新的青砖院落，远处热火朝天的开荒工地，空气中隐约飘散的药草清香和工坊甜香……一切都井然有序，充满活力，远非一般贫困山村可比。这更印证了那女童的不凡。
沈家院门口，沈星落已静静等候。她穿着干净的细布衣裙，头发梳得整齐，小脸沉静，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这位便是沈记工坊的沈小东家吧？在下京城瑞福祥商行管事，姓钱。冒昧来访，失礼了。”钱管事拱手，态度不卑不亢，目光却如同实质般落在沈星落身上，试图从她细微的表情中捕捉信息。
“钱管事远道而来，蓬荜生辉。请进。”沈星落侧身引路，举止从容。钱管事那探究的目光，她自然感觉得到，心中冷笑：皇商？终于来了。
堂屋落座，林秀娘奉上待客的茶水。钱管事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沈小东家，明人不说暗话。钱某此来，是为贵坊的‘霜糖’。”
他放下茶杯，目光炯炯：“此糖品质，钱某在京城亦属罕见。瑞福祥专为京城贵人采办天下奇珍，愿与贵坊建立长期合作。贵坊所产霜糖，无论多少，瑞福祥愿以高于市价五成的价格，全部包销！并保证，只在京城最高端的圈子流通，绝不冲击贵坊现有渠道。”
高于市价五成！全部包销！只供顶级圈子！ 这条件，对任何一个普通作坊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意味着稳定、暴利、且无销售压力！
村长赵铁柱在一旁听得呼吸都急促了，手心全是汗。林秀娘也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然而，沈星落脸上却没有丝毫激动，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她平静地看着钱管事，声音清越：“承蒙钱管事和瑞福祥看得起。只是，沈记霜糖提纯不易，产量极其有限。目前，已有固定契约供应县衙，少量供给本地富户及广源商行。每月产量，已无富余。”
拒绝！干脆利落的拒绝！ 钱管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女童的定力，远超他的预料！他不动声色地加码：“若产量是问题，瑞福祥可提供资金、人手、甚至更优质的原料，助贵坊扩大规模！只要秘方……”
“秘方是沈记立足之本，恕不外传。”沈星落再次打断，语气温和却斩钉截铁，“至于产量，非资金人手能解决，乃工艺所限。”
钱管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软的不行？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无形的压力：“沈小东家，瑞福祥的诚意十足。京城贵人圈的能量，非小小青浦县可比。若能与瑞福祥合作，对贵坊，对靠山村，都是莫大的机缘。反之……”他话未说完，但其中的威胁意味已不言而喻。
堂屋内的气氛瞬间凝滞。村长和林秀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星落忽然笑了。那笑容清澈，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明澈。她直视钱管事带着压迫感的眼睛，缓缓开口，抛出了一个让对方猝不及防的提议：
“钱管事，合作方式，或许可以换一种。沈记可以每月固定向瑞福祥提供一定数量的顶级霜糖，价格按您刚才说的，高于市价五成。但，瑞福祥需承诺两点：第一，在京城售卖时，必须明确标注‘青浦沈记秘制’字样；第二，沈记保留将霜糖工艺申请‘专利’的权利。瑞福祥不得仿制，亦不得支持他人仿制。若同意此条款，合作可成。若不然……”
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姿态从容：“沈记霜糖，虽少，却也不愁买家。县衙、广源商行、乃至州府的济世堂，都颇有兴趣。”
专利？标注产地？ 钱管事愣住了。这两个词，尤其是“专利”，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个新鲜又极具分量的概念！这女童不仅拒绝了包销控制，反而要利用瑞福祥的渠道打响“沈记”名号，更要提前锁定工艺的独家性！这份心机和胆魄……哪里像个十岁女童？！
他第一次，在这个小小的农家堂屋里，感受到了一种棋逢对手的压力。看着沈星落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眸，钱管事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姑娘，绝不是能用寻常手段拿捏的。要么按她的规矩来，要么……就可能彻底失去这顶级糖源！
他沉默了。堂屋内只剩下茶水氤氲的热气和无声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