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凭借过人的勇力,和丰富的厮杀经验,在极短的时间内,击杀了敌军悍将,极大地打击了高句丽守军的士气,为后续登陆的部队,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而后,更多的隋军船只靠岸,双方人马开始了激烈的冲杀。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哀嚎声彻底取代了鼓号声,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在消逝。
骁果军凭借着悍不畏死的劲头,和宇文成都打开的缺口,开始逐步巩固滩头,并向纵深推进。
......
就在辽水岸边化作血肉地狱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帝国腹地,一条维系着这场大战命脉的粮道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下,照在泥泞不堪、车辙深陷的官道上。
一支庞大的运粮队伍,缓慢而艰难地向前蠕动。
牛马疲惫地喘着粗气,民夫们面黄肌瘦,眼神呆板,在督运兵卒的皮鞭和呵骂声中,麻木地推着深陷泥潭的粮车。
队伍的行进速度,慢得令人窒息。
高高的督运台上,杨玄感披着一件锦袍,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下方这混乱、缓慢而又庞大的队伍。
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朝堂上的激动与忠诚,只有一片漠然。
这时,一名络腮胡的官员满头大汗地跑上台阶,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刚收到的紧急军情文书,声音都变了调:
“总管!八百里加急!陛下亲率大军已然强渡辽水,与高句丽守军爆发血战!前线粮秣消耗巨大,伤亡亦重!宇文大人连发三道催粮文书,言辞恳切乃至严厉,言说若五日内第一批百万石军粮不能送达,前线恐有断炊之危,军心溃散之险!恳请总管全力发运!”
杨玄感慢条斯理地转过身,瞥了一眼那封几乎要被络腮胡捏碎的紧急文书,并没有伸手去接。
他的目光越过络腮胡,再次投向那缓慢蠕动的粮队,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急什么?”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与文书上的内容形成了刺眼的对比:“春汛将至,河道水位变化莫测,舟船难行。陆路嘛,你也看到了,去岁秋雨连绵,今春开化,道路泥泞不堪,车马难以前行,民夫多有病倒,牲畜亦疲敝不堪...此乃天时不利,非人力可强求。”
说到这里,杨玄感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栏杆,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缓缓道:“粮草...会到的,让他们...省着点用,天时不利,可急不得,传令下去,按原定计划,分批次,慢慢启运即可。”
那络腮胡官员听完,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如纸,冷汗从额角淌下,后背也被浸透。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杨玄感,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清楚,这不是天时不利,而是...人祸!
是刻意为之的拖延!
这是在拿百万大军的性命和国运开玩笑!
“总...总管...这...这可是...”他试图做最后的劝谏,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杨玄感猛地转过头,目光冰冷锐利,打断道:“嗯?你对本总管的指令,有异议?”
那目光中的威胁,瞬间扼住了这名官员的喉咙。
他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再多说一个字,立刻就会血溅当场。
最终,络腮胡官员只得深深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传令...”
看着其连滚带爬、失魂落魄逃离的背影,杨玄感脸上的平静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已久的、扭曲的亢奋。
他缓缓走下督运台,没有理会沿途官员和兵卒敬畏的行礼,径直回到了自己那顶宽大的营帐。
帐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春夜的寒意。
一个身着深色常服、面容与杨玄感有几分相似,但更显阴沉老练的中年文士,正就着灯火翻阅着一卷账册。
此人乃是杨玄感的叔父,光禄大夫杨慎。
而杨玄感之所以能在督建洛阳新城一事上有所建树,正是因为有杨慎的提点。
见杨玄感进来,他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心照不宣的探询。
“辽东那边又来催命了?”杨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嘲讽。
杨玄感哼了一声,抓起桌上的酒壶,也不用杯,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稍稍压下了他胸腔中翻腾的情绪。
“岂止是催命,字字泣血,句句惊心,仿佛晚到一日,前线百万大军就要灰飞烟灭似的。”
他抹了把嘴角,语气充满了不屑,却又带着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
杨慎放下账册,缓缓踱步过来:“你如何回复?”
“如何回复?”杨玄感冷笑一声,“自然是让他们等着!春汛难行,道路泥泞,民夫疲敝...理由多得是!他杨广不是自诩英明神武吗?不是觉得离了我越国公府,照样能横扫天下吗?我就要让他看看,他这百万大军的命脉,攥在谁的手里!”
杨玄感越说越激动,将酒壶顿在案上:“叔父!我咽不下这口气!想我越国公府,为这大隋江山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父亲他...”
提到父亲杨素,杨玄感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声音也因愤懑而微微颤抖,“他鞠躬尽瘁,灭陈平乱,杨广能登上皇位,父亲也是出了大力的,结果呢?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一道旨意,罢官免职,圈禁府邸,形同囚徒!昔日门生故吏,顷刻星散,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更是冷眼相加!凭什么!”
杨慎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眼中同样闪烁着对朝廷的不满和家族的屈辱感,他拍了拍杨玄感的肩膀,声音压得更低:“兄长英雄一世,落得如此下场,确令人心寒,朝廷刻薄,陛下...哼,又何尝念及旧情?若非如此,我等又何须行此险棋?”
杨玄感却是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父亲...父亲,哼!”
随即,他猛地抓住杨慎的手,声音变得怨愤起来:
“叔父,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从小到大,父亲他...何曾正眼看过我?在他眼里,我永远是那个不成器、志大才疏的长子!他赞赏的是凌云那等天生的将帅,是宇文成都那般的莽夫之勇,甚至是他麾下任何一个能冲锋陷阵的偏将!而我呢?我做的所有事,在他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小道,他...从未真心认可过我半分!”
杨慎沉默着,他知道兄长杨素对长子的严苛和失望,这份沉重的父辈阴影一直笼罩着杨玄感。
杨玄感越说越激动,额角青筋隐现:“如今呢?他倒了!昏君却看到了我的能力!将这关乎国运的后勤重任交给我!这说明什么?说明昏君比我那老眼昏花的父亲更有识人之明!这是我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我要向所有人证明,我杨玄感,不是靠父亲余荫的废物!我能掌控的,远比在战场上的砍杀更重要、更致命!”
他的话语变得狰狞:“哈哈!昏君信我?他是用我!但他绝不会想到,他亲手递给我的刀,会以这种方式挥出去!我要让他,让被圈禁在府邸里的老头子看到,他不敢想的事,我敢想,更能做到!我要让他知道,他看不起的儿子,才是能撬动乾坤的人!”
杨慎看着侄儿眼中因长期压抑而彻底扭曲的野心和证明欲,知道再无回头的可能。
随后,他压低声音,添上最后一把柴:“既然如此,这粮草便是你证明自身价值的最好工具,拖延,只是开始,要让前线真正感到绝望,让陛...昏君威严扫地,让这东征变成吞噬大隋的泥潭...届时,人心浮动,天下怨望,才是我们弘农杨氏的机会,兄长失去的,我们要加倍拿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