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年关将至。
金陵城的冬天,很少有北国那种砭人肌骨的酷寒,但湿冷的空气,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整个金陵城,都像是从冬日的沉睡中苏醒了过来,变得热闹非凡。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采买年货的人群。
卖糖瓜、卖窗花、卖红纸春联的小贩,随处可见。
孩子们穿着新衣,在巷子里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为这座古老的都城,增添了无尽的生机。
而魏国公府内,更是早已忙得热火朝天。
下人们进进出出,洒扫庭除,挂灯结彩,红色的灯笼煞是好看。
厨房里,更是日夜飘着诱人的香气,熏肉、腊肠、年糕、果脯,各式各样的年节吃食,堆得像小山一样。
徐景曜看着眼前这派热闹祥和的景象,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暖意。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将要经历的第一个新年。
没有手机,没有春晚,却有着一种最质朴、最纯粹的年味儿。
对于这群孩子们来说,过年,更是一件天大的乐事。
大哥徐允恭,虽然还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但也被母亲谢氏委以重任,负责核对府里要送出去的年礼清单。
这清单长得吓人,从皇亲国戚到朝中同僚,几乎涵盖了半个大明朝的顶级权贵圈。
二哥徐增寿,最是如鱼得水。
他天生就爱热闹,对写字算账这种事一窍不通,但却主动揽下了采买烟花爆竹和指挥下人挂灯笼的活。
他每日在府里上蹿下跳,嗓门洪亮,比那零星的鞭炮声还要响亮几分。
小妹徐妙云,则安安静静地陪在母亲身边。谢夫人正在亲手为全家人缝制过年的新衣,她就在一旁,用一手娟秀的小楷,帮着母亲记下尺寸和花色。
那份细心和沉稳,让好几个府里的老嬷嬷都自愧不如。
至于还在襁褓中的徐妙锦,则是这个家里最清闲的“吉祥物”。
她被奶妈换上了一身喜庆的红色小棉袄,整日咿咿呀呀的,谁见了都想上去捏捏她那胖乎乎的小脸蛋。
而徐景曜,作为家里唯一的“文化人”,自然是被分配了写春联的重任。
书房里,下人早已将上好的朱砂红纸裁好铺开。
徐景曜挽起袖子,手持狼毫笔,饱蘸墨汁,正在为国公府的正门,书写新一年的春联。
他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想他上辈子,过年写个“福”字,都得用网上买来的印章。
没想到穿越之后,竟然还要亲手负责一个国公府的精神文明建设。
“四弟,写得怎么样了?”
徐增寿顶着一头一脸的灰,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凑到书桌前,看着纸上的字,啧啧称奇。
“可以啊小子,这字写得,跟龙在天上飞似的。比我那狗刨的好看多了。”他嘴上夸着,手却不老实,想伸手去摸那还没干的墨迹。
“别动!”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徐妙云端着一碗热茶走了进来,嗔怪地瞪了二哥一眼:“二哥你刚挂完灯笼,手都没洗,别把四哥的字给弄脏了。”
徐增寿脖子一缩,嘿嘿一笑,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看着眼前这兄妹打趣的一幕,徐景曜的心里,涌起了股暖意。
这或许,就是“家”的感觉吧。
在孩子们忙着为家里增添年味儿的时候,徐达和谢夫人,则在为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做着准备。
按照大明朝的规矩,除夕之夜,皇帝会在奉天殿大宴群臣。
作为开国六国公之首,徐达自然是必须出席的。而谢氏身为一品诰命夫人,同样需要进宫,陪伴马皇后,参加后宫的宴席。
这不仅仅是一场家宴,更是一场重要的政治活动。
这天下午,谢夫人就把几个孩子都叫到了正堂,开始进行一年一度的“除夕工作安排”。
“都听好了,”谢夫人看着眼前的几个孩子,柔声说道,“按照宫里的规矩,除夕夜,陛下将在奉天殿大宴群臣。你们的父亲是开国元勋,我是诰命在身,都必须进宫伴驾,参加这元旦大朝贺。”
“宫宴规矩大,礼节繁复,你们年纪还小,就不必跟着去了。”
“所以,今年的除夕守岁,就要靠你们兄妹几个,自己操办了。”
听到这个消息,几个孩子的反应,各不相同。
大哥徐允恭作为长子,立刻躬身应道:“母亲放心,家里有我。孩儿定会带着弟弟妹妹们,祭拜祖先,安安生生地守岁。”
他永远是那个最稳重,最让人放心的。
“太好了!”二哥徐增寿则是两眼放光,兴奋地搓着手,“爹娘不在家,那咱们不是可以放开了玩了?大哥,咱们多买点爆竹回来放!放到天亮!”
小妹徐妙云则走到谢夫人身边,懂事地说道:“母亲和父亲在宫里,也要照顾好自己。宫宴虽好,但父亲肠胃不好,莫要贪杯。”
谢夫人欣慰地摸了摸女儿的头,目光最后落在了徐景曜身上。
“母亲,父亲,”徐景曜上前一步,笑着说道,“你们就放心地进宫去吧。家里的事,有大哥统筹,有二哥……呃……活跃气氛,还有妙云查漏补缺,定然出不了岔子。”
“正好,我也有几个想法,想让咱们家今年的这个年,过得比往年,更有意思一些。”
徐景曜看着母亲那温柔的脸,心里却明白,这场皇宫夜宴,对父母来说,并不轻松。
那将是整个大明朝权力核心的一次大集会,席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可能暗藏玄机。
尤其是明年,朝廷将有北伐这样的大动作。
这场年夜饭,恐怕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夜深人静。
徐景曜站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着廊檐下挂着的那盏大红灯笼,怔怔出神。
灯笼的红光,映在他的脸上,也映着他心里那份难得的安宁。
他知道,这份安宁,是短暂的。
等这个新年过去,开春之后,他的父亲,就要率领大军,开赴北方草原,去进行一场决定国运的战争。
到那时,府里如今的欢声笑语,都将被悬心的等待和无尽的担忧所取代。
他又想起了那个叫观音奴的女孩。
不知道,她一个人,被软禁在京城的宅院里,会如何度过这个万家团圆的节日?
是会对着北方的方向,思念自己的兄长?
还是会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烟火暗自神伤?
徐景曜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开始理解,那双眸子背后所隐藏的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