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那只干枯的手,搭在徐景曜的手腕上,轻飘飘的。
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徐景曜整个人都僵住了。
自己就像一个开了外挂的游戏玩家,突然被系统Gm当场抓包。
冷汗,瞬间就从他的额角冒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他就是个冒牌货!
是个来自七百年后的孤魂野鬼!
“老……老先生……您……您这是何意?”徐景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他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对方的手,虽然看似松垮,却牢牢钳住了他的命门。
“嘿,老头儿!”一旁的邓镇,终于从“诚意伯”三个字的震惊中缓了过来,他看徐景曜脸色不对,连忙上前打圆场,“你……您老别吓唬我兄弟啊!他……他胆子小!”
刘伯温却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邓镇。
他嘴里还在不停地喃喃自语。
“不对,不对……命格大变……这不该是徐家的气数……”
徐景曜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试图分析这突如其来的危机。
刘伯温他……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他算出了什么?
他算出了徐达有四子。
他算出了三子徐添福早夭。
他还算出了……“第四子”本该是“沉静守成,富贵一生”的命格。
徐景曜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刘伯温这句“批言”的准确性!
因为史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他爹徐达,历史上,确确实实是有四个儿子。
长子徐允恭,次子徐增寿,三子徐添福(早夭),以及……
第四子,徐膺绪!
根本就不是他这个叫“徐景曜”的!
他是个凭空多出来的人,他是个替代者!
而那个本该存在的徐膺绪,他的人生轨迹,确确实实,就是“沉静守成,富贵一生”!
那小子,一辈子安安稳稳,没卷入任何政治风波,洪武年间一直在加官进爵,最后,官至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荣华富贵,善始善终!
靖难之中也是明哲保身,还混上了世袭的指挥使,永乐十四年才去世。
刘伯温,他竟然……在十几年前,就一言算中了徐膺绪一生的命运!
可现在……
现在这个壳子里,换成了他徐景曜。
于是,刘伯温再看时,那条本该平稳顺遂的命运轨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
迷雾重重,龙蛇起陆!
徐景曜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迷雾重重”,是说他这个穿越者的来历,连老天爷都看不清吗?
那“龙蛇起陆”又是什么意思?
这词儿,听着可不是什么好话!
这通常是用来形容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造反专业户们集体上线的啊!
难道……难道他刘伯温,看出了自己这只小小的蝴蝶,即将要扇起一场,足以颠覆大明朝的飓风?
他看到了自己给太子出的主意?
他看到了自己那还没开始实施的牛痘术?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脑子里,那些关于工业革命的妄想?
徐景曜越想,手脚就越是冰凉。
他感觉自己,在一个活生生的神棍面前,无所遁形。
这时,刘伯温终于松开了他的手。
“有意思。”
老头捋了捋自己那花白的胡须,看着徐景曜的眼神,就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太有意思了。”
他不再纠结于卦象,而是转头看向那头正在悠闲啃着草的毛驴。
“娃娃,你那牛痘之法,老夫,不知是真是假。但你这个人,老夫,却是非看不可。”
刘伯温转过身,对着徐景曜,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此地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老夫虽已辞官,但陛下念旧,在城中还留了一处宅院,赐名诚意伯府。”
“你,可敢随老夫……去府上一叙?”
这是……鸿门宴?
徐景曜的心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是坦白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实?
还是……跟他赌一把?
他看着刘伯温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知道任何谎言在这个人面前,恐怕都毫无意义。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镇定。
“邓兄,”徐景曜迅速做出了决断,他转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着还在发懵的邓镇说道,“牛痘之事,乃是重中之重,你我兄弟,分头行事。”
“啊?那你呢?”邓镇指了指刘伯温,又指了指自己,“我……我一个人去?”
“不错。”徐景曜将怀里的银票,都塞进了邓镇的手里,“这位诚意伯,乃是家父都敬重无比的前辈高人。他老人家相邀,我岂有不去之理?”
“你速去城西屠坊,用这银子,无论如何,把那头牛给我买下来!记住,千万!千万!别让他们给宰了!”
“你就说,是我徐景曜,要买一头牛,回去当宠物养!”
“哦……哦!好!”邓镇虽然还是云里雾里,但一听到“买牛”,“当宠物”,这么新奇的事情,立刻又来了精神,“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
邓镇揣着银子,兴高采烈地跑向了城西。
徐景曜看着他那欢快的背影,心中默默地为他点了一根蜡。
兄弟,希望你今天,能顺利地完成任务,而不是又在半路,被哪家烧鸡给绊住了脚。
赶走了邓镇,徐景曜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重新面向刘伯温。
此时,老头已经解开了拴在柳树上的缰绳。
徐景曜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极为自然地从刘伯温的手中,接过了那根粗糙缰绳。
他低下头,用一种晚辈对长辈的恭敬姿态说道:
“老先生,您请。”
“晚辈……为您牵驴。”
刘伯温看着他这个顺理成章的举动,眼中闪过赞许。
他没有拒绝。
他只是点了点头,将双手背到了身后,迈着那看似缓慢,实则稳健的步伐,向前走去。
“走吧。”
于是,金陵城繁华的街道上,便出现了这奇异的一幕。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走在前面。
一个身穿锦袍,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少年,却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在后面,牵着一头灰不溜秋的毛驴。
徐景曜牵着驴,一步一步,走得无比沉重。
他知道,自己这是主动走进了大明朝第一神算子的“八卦阵”里。
这一趟诚意伯府之行,是福是祸,他,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