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小虎，触手处一片冰冷黏腻，是血浸透又冻硬了的棉衣。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小虎身上的伤，瞳孔深处那压抑的火山瞬间迸发出骇人的熔岩。
“谢宝庆”林峰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冰锥，每一个字都带着刮骨的寒意，“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的药，杀我的人？！”
“那狗东西……投了鬼子了！”小虎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仍咬着牙嘶吼，“我们在黑云山的山坳里找到他们一个窝点，撞上他们埋炸药想炸山口。他们得了鬼子给的烟土和枪，岗村那条老狗……要他们掐断我们的运输线。二狗他们……就是撞破了他们的埋伏点才……”小虎的声音哽咽，血红的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我们端了那个窝点，干掉了他们！但谢宝庆那老狐狸……溜了！只抓了几个活口！”
“投敌？岗村？”林峰眼中的火焰瞬间凝固，随即化为焚尽一切的幽蓝。岗村的毒牙，竟然伸到了土匪窝里！一个为了烟土就能卖祖宗的渣滓！
“侦察连集合，带足迫击炮，给我轰平了黑云寨，血债血偿。”林峰恼怒的说。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在兵工厂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中炸开，比蒸汽锤的夯砸更沉重，更暴戾。
“迫击炮组！弹药！快！”一个满脸黑灰、只剩眼睛白亮的排长嘶吼着，声音被机器的咆哮撕扯得变形。沉重的迫击炮管和底座被迅速从库房深处拖拽出来，炮筒在结冰的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锐响。成箱的炮弹被战士们扛在肩上，木箱与肩骨撞击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小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不顾撕裂的伤口渗出血水，一把抹去糊住眼睛的血痂，嘶声叫道：“司令！我带路！那山坳里的路我熟！”他踉跄着就要冲向一匹刚被牵来的战马。
“你给我躺下！”林峰猛地低喝，目光如电扫过小虎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冻得发紫的皮肤，声音不容置疑，“医护兵！把他拖进去。”两名一直候在旁边的医护兵立刻扑上来，死死按住还想挣扎的小虎。
林峰不再看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迅速集结的侦察连。战士们沉默而迅捷地整理装备，迫击炮筒在风雪中泛着冷硬的幽光，炮弹箱被捆扎结实。空气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金属和机油的味道，更添了一股浓烈的、即将喷发的硝烟气息，与兵工厂熔炉中翻滚的铜水气味混在一起，沉重得让人窒息。
他的视线掠过集结的队伍，最终落在那辆沉默的骡车上。破毡布被风卷起一角，又落下，像一块无法愈合的疮疤。三个兄弟冰冷的躯壳躺在那里，与这即将喷发的复仇烈焰形成最刺眼的对比。林峰胸腔剧烈起伏，一股混合着暴怒、痛楚和岩浆般灼热杀意的气息在他体内冲撞，几乎要撕裂他的喉管。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枚被他敲击过的、尚有余温的弹壳轮廓，清晰地烙在皮肉里。
“出发！”林峰的声音从喉间挤出，不再是命令，而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带着血腥气，撕裂风雪，狠狠撞在每一个战士的心口上。他率先翻身上马，战马感受到主人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浓烈的白气。
侦察连战士紧随其后，迫击炮组件被迅速固定在马背上。马蹄踏碎坚冰，沉闷的蹄声瞬间连成一片，比机器的轰鸣更令人心悸。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沉默的疾驰，像一群裹挟着死亡风暴的幽灵，朝着黑云山的方向，一头扎进漫天狂舞的风雪之中，身影迅速被灰白的混沌吞没。
马蹄卷起的雪浪尚未平息，沉重的蹄声便已被呼啸的风雪吞噬。林峰伏在马背上，身体随着战马的冲刺微微起伏，目光却如两把烧红的锥子，死死钉在前方混沌的山影中——那是黑云山的方向。风雪像是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钻进领口，但他浑然不觉。皮肤下奔流的血液滚烫，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将“血债血偿”四个字锤打进每一根神经。
道路早已被深雪掩埋，只能凭着模糊的轮廓和记忆中的方向硬闯。战马粗重的喘息在耳边回荡，马蹄不时在暗冰上打滑，溅起大片的雪泥。沉重的迫击炮组件在马背上颠簸，炮管与金属底座在颠簸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每一次都像敲在林峰紧绷的心弦上。炮弹箱的木棱深深硌进战士们的肩胛骨，每一步都踏在极限的边缘，但整个队伍没有一丝杂音，只有沉默的冲锋，裹挟着比风雪更凛冽的杀意。
“跟上！”林峰的声音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再次加速，像一把尖刀刺入灰白的幕布。冰粒刮过裸露的皮肤，留下细密的刺痛，但这痛感反而让他更加清醒。怀中的那枚弹壳轮廓坚硬地抵着他的胸膛，冰冷的金属似乎被他的体温和怒火焐热，隐隐发烫。张麻子青紫的脸、翻卷的伤口、还有谢宝庆那张在脑海中扭曲的、因烟土而贪婪的嘴脸，交替闪现，燃烧着他的理智。岗村……这名字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一个土匪头子，竟然投靠鬼子，成了鬼子的爪牙！
山路越来越陡，积雪深可没膝。战马的速度被迫慢了下来，粗重的鼻息喷出浓浓的白烟。战士们纷纷下马，深一脚浅一脚地牵行，每一步都陷下去，再奋力拔出，体力在严寒和深雪中飞速消耗。风雪似乎更大了，天地间一片混沌，能见度不足十步，连近处战友的身影都变得模糊。沉重的迫击炮底座在雪地上拖曳，留下深深的沟壑，又被迅速落下的新雪覆盖。
“司令！前面就是鹰嘴崖！”小虎留下的侦察兵，一个满脸冻疮的年轻战士，喘着粗气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一处陡峭山壁轮廓，“过了那里，离黑云寨就不远了！但这段路……太险！”
林峰抬头，鹰嘴崖像一头巨兽张开的獠牙，突兀地耸立在风雪中。狭窄的山道紧贴着陡峭的崖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幽谷。风在这里被压缩成狂暴的旋流，发出凄厉的尖啸，卷起的雪沫抽打在崖壁上，发出噼啪的碎响。几块松动的碎石被风裹挟着滚落，砸进深谷，连回音都被风雪吞没。
“上！”林峰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冷硬如铁。他率先牵马踏上那条死亡边缘的小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岩壁，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冰棱上，脚下是万丈深渊的咆哮风声。战士们咬紧牙关，肩扛手抬着沉重的迫击炮部件，身体在狂风中剧烈摇晃，绳索绷得笔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炮弹箱被小心翼翼地传递，每一次交接都屏住呼吸，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迫击炮筒的炮衣被风撕扯着，猎猎作响，像一面沉默的战旗。
突然，一阵更猛烈的侧风袭来，一名抬着炮底座的战士脚下猛地一滑，半个身子瞬间悬空！惊呼声被狂风撕碎。旁边两名战士眼疾手快，死死抓住他的武装带和炮架绳索，身体被带得一个趔趄，重重撞在岩壁上。沉重的炮底座悬在深渊之上，剧烈摇晃，绳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抓紧！”林峰暴喝，一手死死扣住岩缝，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抓住那战士的胳膊，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将他拖回崖壁边缘。几个人挤在狭窄的崖道上，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冰冷的棉衣内衬，又在寒风中冻结。
“稳住！过去！”林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目光扫过每一个战士惊魂未定的脸，最终落在那门险些坠入深渊的迫击炮上。那冰冷的金属炮管，在风雪中反射着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光。
炮口稳稳地指向了风雪弥漫的崖顶方向，那微弱的反光仿佛凝聚了整个队伍不屈的意志。短暂的喘息后，队伍重新绷紧了神经，以更谨慎、更决绝的姿态，一寸寸挪过这最后的死亡通道。每一次脚步的挪移，每一次绳索的紧绷，都像是在与深渊进行着无声的搏杀。冰冷的岩壁紧贴着后背，传递着刺骨的寒意，而前方，则是复仇的火焰亟待喷薄的方向。
当最后一个战士和最后一件迫击炮组件终于踏过鹰嘴崖最狭窄的咽喉，踏上相对开阔的崖顶平台时，紧绷的绳索骤然松弛，沉重的炮底座重重地砸在坚实的积雪上，发出一声闷响。战士们大口喘息着，灼热的肺叶贪婪地吞咽着冰冷的空气，汗水和呼出的白气瞬间在眉毛、胡茬上凝结成厚厚的白霜。每个人的胸膛都在剧烈起伏，但眼神里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标定！”林峰的声音立刻撕裂了短暂的喘息，冰冷而高效。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冰霜，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前方被风雪笼罩的山峦轮廓。崖顶的风更加狂野，卷起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视野一片混沌，只能勉强辨认出黑云寨方向那一片更浓重的阴影。
“司令！东北方向，大约三里！半山腰那片黑影就是寨墙！”那个满脸冻疮的侦察兵奋力指向风雪深处，声音嘶哑却带着精准的指向性，“寨子后山有路，但谢宝庆肯定在那埋了雷！我们端掉的窝点就在那附近！”
林峰眯起眼，风雪阻碍了视线，却无法阻挡他心中早已刻下的地形图。他迅速判断着风向、距离和可能的火力死角。“一炮、二炮！右前方那片背风坡，构筑阵地！三炮，左翼制高点，给我盯死寨门和后山小路！”他的命令简洁、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射出膛线。
“是！”排长的回应被狂风扯碎，但动作没有丝毫迟滞。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仿佛刚才的极限攀爬只是热身。沉重的炮身被迅速抬起，炮手们用冻得通红的手飞快地扒开积雪，构筑简易的发射阵地，用身体和携带的少量工具夯实地基。炮管被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标尺刻度在昏暗的光线下被反复确认，冰冷的金属部件在寒风中发出细微而精确的摩擦声。炮弹箱被打开，黄澄澄的炮弹被取出，沉重的弹体被稳稳托在手中，引信保护盖被小心旋开，露出致命的尖锥。
“装填！”他低沉的声音穿透风雪，带着金属撞击般的决绝。
“开炮！”林峰的声音如同冰原上炸响的惊雷，瞬间撕裂了风雪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