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粒，狠狠抽打在战士们冻得通红的脸上。连续三天强行军已令人马俱疲，此刻全军却屏息凝神，死死盯着前方丘陵与枯林掩映的朦胧地带——右卫。林峰裹紧军大衣一声令下，几道身影如雪地狸猫般融入暮色。
时间在刺骨寂静中流逝。山坳背风处，战马不安的响鼻喷出团团白气。战士们默然检查武器、紧束绑腿，目光如鹰隼扫视覆雪的枯草乱石。林峰背靠巨岩，指节无意识敲击冰冷石面，司令的沉稳下绷紧神经。右卫失陷太快，甘粕重治郎这老鬼子绝不会松口，必须摸清城里多少枪炮、多少暗眼。
“报告司令！陈军长急电：甘粕部今日停止进攻，正收拾物资准备撤退！我军正阻滞日军，请火速截断其退路！”通讯参谋嗓音带着风冻的嘶哑。
“不等了！”林峰骤然起身，眼底寒芒迸射，“命令榴弹炮连三十分钟内完成阵地部署！炮击右卫外围三十分钟！炮火延伸后坦克连即刻冲锋攻城！步兵紧随弹幕步坦协同，一鼓作气拿下右卫，就地构筑工事！”
“是！”通讯参谋转身冲向电台，呼号刺破风雪。
命令如冰锥刺穿疲惫。死寂的山坳骤然沸腾，金属碰撞声压过风声。
“炮连前移五百米！”指挥官怒吼中，沉重榴弹炮被推拽出掩体，炮轮碾过冻雪嘎吱作响。炮手们呵着白气，用冻僵的手摇动方向机。测距兵趴卧雪地，反复擦拭结霜的镜片，死死盯住暮色里右卫城墙的轮廓。炮弹箱撬开，弹头沾满热气凝结的水珠。
“坦克连终检！”引擎低吼中，车组争分夺秒敲打履带。装填手探身清理炮膛积雪，将穿甲弹塞进弹药架。驾驶员猛推操纵杆，车长反复擦拭潜望镜，柴油废气凝成刺鼻白烟。
步兵最后一次整备。刺刀卡榫轻响，弹夹压入枪膛，手榴弹拉环套上手指。连排长匍匐传令，冻僵的嘴唇吐出战术要点。雪粒沙沙敲打钢盔，一张张油污冻伤的脸上，唯剩战火淬炼的杀意。
三十分钟，漫长如世纪，短暂如飞梭。
“炮兵就绪！”通讯参谋声线微颤。
林峰抬腕，秒针划破雪光。他深吸凛冽如硝烟的空气，挥臂斩下：
“开炮！”
试射炮弹尖啸撕裂暮色，在环形工事炸开火团。旋即地动山摇！数十门重炮齐鸣，火球映亮半边天穹，飞雪化作燃烧的金屑。炮管狂暴后坐，滚烫弹壳铿然坠地。炮弹冰雹般砸向日阵，火光连成炼狱，土石木桩裹着人影在烟柱中迸裂。城墙在轰击中颤抖，城楼轰然垮塌。
三十分钟炮火将日军阵地犁为焦土。
“炮火延伸！坦克冲锋！”林峰的吼声穿透爆炸。
烟柱如死亡之墙推向残城。坦克引擎发出巨兽咆哮，十几辆钢铁猛兽排气管喷吐浓烟，履带卷起冻土泥泞，机枪火鞭抽向残存火力点。
“步兵冲锋！”嘶吼声中，战士如离弦之箭扑向豁口。军靴踏过滚烫弹坑，刺刀寒芒汇成洪流，狠狠撞向摇摇欲坠的右卫城！
履带碾过焦土发出刺耳摩擦。坦克如铁钉楔入豁口，主炮轰塌藏匿点，机枪弹雨泼洒城垛。步兵借钢铁掩护跃进，冲锋枪火线扫灭豁口机枪。子弹“噗”地溅起脚边碎冰，战士翻滚躲入断墙。
“手榴弹封左翼！”排长吼声被爆炸撕碎。木柄手榴弹划弧落入阴影，闷响后传来日语惨嚎。
“突破！”坦克车长挥臂怒吼。首车碾碎砖瓦挤过豁口，炮塔左转将街角小楼轰塌。步兵洪流决堤而入，狭窄街巷瞬间化作修罗场。子弹在断壁尖啸，战士中弹扑倒，热血在雪地漫开又被踩踏。冲锋枪嘶吼与三八式步枪的“叭钩”脆响交织，濒死哀嚎湮没于爆炸。
履带碾过尸骸发出悚然骨裂声。车体机枪持续撕碎窗口闪现的身影。步兵逐屋清剿，刺刀寒光闪处必有闷哼。巷道内枪托猛砸、刺刀捅刺、甚至牙咬拳击的搏杀瞬息决死。
赵龙刚排的老兵刚挑翻扑来的日军，工兵锹寒光已擦耳劈入土墙！他弃枪扑上，与敌扭打滚进焦木堆，唯闻野兽般的厮斗声。
城外高地，林峰望远镜里炮火硝烟翻涌。坦克在街巷艰难推进，步兵如蚁群搏杀，爆炸火光在城深处明灭。通讯参谋急促汇报战况。右卫城这枚日军楔入的毒钉，正被钢铁与血肉生生剜出。血火气息混着朔风扑面而来，灼烫肺叶。右卫城，这座刚被日军占据的要塞，此刻如同一道巨大的创口，正被他的部队用钢铁与血肉狠狠撕扯、剖开。浓烈的血腥与硝烟味，隔着凛冽的寒风，已扑面而至。
陡然间，城内西北角腾起一团异常巨大的火球，紧接着是闷雷般的爆炸声，连脚下大地都随之剧颤！火光霎时映亮半边天穹，浓烟如狰狞的黑色巨柱直贯云霄。
“怎么回事？！”林峰心头骤紧，望远镜疾转至爆炸点——那位置，分明是日军囤积物资的区域！骇人的冲击波掀翻邻近几栋摇摇欲坠的房屋，碎石瓦砾如暴雨倾泻。火借风势狂噬一切可燃之物，将整片区域化作炼狱。火光中，隐约可见我方士兵在烈焰浓烟间仓皇后撤，动作稍慢者瞬间被火舌吞噬。
“司令！急报！”通讯参谋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急促，甚至透出惊恐，“二连报告！日军在西北角仓库引爆了预设炸药和油料！火势滔天，彻底阻断了向城中心的推进路线！他们……他们同时引爆了街下诡雷，三连伤亡惨重，赵连长……牺牲了！”
林峰握望远镜的指节捏得惨白，牙关咬出咯咯声响。甘粕重治郎这条老狗！竟狠毒至此！为阻滞进攻，不惜以己方士兵性命与整座仓库为饵！这非是断尾求生，分明要拉整座右卫城陪葬！
“命令炮兵覆盖火场。能烧的全炸毁，火自然就灭了。”林峰声音淬冰，“坦克部队继续进攻。”
“是！”
命令迅速下达。短暂沉寂后，炮兵阵地再度爆出震耳轰鸣。这一次，炮口指向的不再是日军阵地，而是那片吞噬战友、阻断前路的炼狱火海！
大口径榴弹带着刺耳尖啸“咻——轰轰——！”，如重锤般狠狠砸进翻腾的烈焰浓烟。爆炸点腾起的并非火柱，而是混杂泥土、碎石、燃烧碎屑与未燃油料的黑红蘑菇云。狂暴冲击波撕扯空气，竟将肆虐火苗短暂压向四周，露出下方焦黑扭曲的残骸与汩汩流淌的暗红熔流。冰冷弹体撞击滚烫燃烧物，发出令人心悸的“嗤嗤”声，蒸腾的白汽转瞬被高温吞噬。
数轮覆盖射击后，翻腾火场终被撕开一道缺口，或更确切地说，被炸成一片低矮闷燃的焦炭废墟。凶猛气浪与溅落的冻土暂时压制了火势，但余烬深处，暗红火苗仍在瓦砾与扭曲钢梁间顽强跳跃，浓烟依旧蔽空。
“命令：坦克连不得停顿，持续进攻！步兵跟进，警惕余火与诡雷！”林峰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冰冷急促，压过前方火焰噼啪声与远方巷战的闷响。
坦克碾过滚烫的焦土残骸，步兵紧随其后穿越火场。灼人的高温至今未散，热浪炙烤着每一寸肌肤。
“快！跟上！”班长的嘶吼在热风中扭曲变形。队伍在焦黑断壁间疾行，士兵们弓身避开闷燃的残骸堆。浓烟热浪模糊视线，唯能凭借前方坦克庞大的钢铁身躯作为移动掩体与路标。
骤然间，领头坦克急刹，车身猛晃。炮塔车长闪电般缩回舱内，“砰”地闭合舱盖。几乎同时，一串机枪子弹“叮叮当当”打在坦克正面倾斜装甲上，火星四溅——子弹正源自前方那栋半边坍塌却诡异地矗立着的三层砖楼，阴影里数个射击孔喷吐火舌。
“火力点！压制！”步兵排长的吼声在灼热空气中变形。战士们依托坦克残骸卧倒，冲锋枪与步枪子弹泼水般射向砖楼窗口。坦克同轴机枪随即咆哮，粗亮的火鞭抽碎两个射击孔，砖石灰粉簌簌崩落。
“迫击炮，上！”排长厉喝。背负迫击炮的战士从坦克侧后闪出，在掩护下迅疾架炮、瞄准、击发！
“嘭——轰！”炮弹精准钻进二楼喷吐火舌的窗口。爆炸声中，墙壁豁开巨洞，烈焰浓烟喷涌而出，枪声戛止。
“目标清除！前进！”排长声带狠厉。领头坦克引擎再吼，履带碾过滚烫瓦砾，率领这支穿越烈焰与死亡的钢铁洪流，继续刺向城中心那片更黑暗血腥的巷战迷宫。每一步推进都伴随着钢铁咆哮、子弹尖啸、爆炸轰鸣，以及无孔不入的死亡气息。
“散开！警惕两翼！”排长的吼声在废墟间回荡。
话音未落，爆豆般的枪声从前方及两侧残垣断壁中炸响！子弹尖啸着掠过战士身侧，叮当撞击坦克装甲，溅起的火星在昏暗中刺目惊心。数名突前战士闷哼扑倒，鲜血在冰冷瓦砾上迅速漫延。
“压制！压制！”班长嘶吼，冲锋枪火舌怒舔一扇喷吐枪焰的窗口。战士们依托半塌矮墙还击，子弹凿得砖石灰尘簌落。
领头坦克炮塔猛转，炮口火光骤闪！
“轰！”
二层小楼临街墙壁轰然洞开，机枪火力点瞬时哑火，唯余凄厉惨嚎。同轴机枪随即“哒哒哒”扫向侧翼，将一扇虚掩木门连同其后人影撕成碎片。
“二班！跟我清剿右翼！”排副低喝，率七八名战士如猎豹般扑入右侧窄巷。巷内立时爆出激烈交火声、手雷炸响与短兵相接的怒吼。
一声闷响后，燃烧的木梁与碎石被气浪掀飞，机枪嘶吼彻底断绝。
“继续推进！注意脚下与暗角！”排长抹去脸上汗水泥灰，声带嘶哑。队伍以鲜血为代价，再次艰难前突。每一步推进都需警惕搜索、应对猝然爆发的短促交火，以及战友倒下的身影。硝烟、血腥、焦糊味浓稠得令人窒息，更混杂着尸体腐败的甜腥。城心方向，枪炮声如巨大旋涡，贪婪吞噬着钢铁与血肉。推进迅猛，至夜幕低垂时，全城炮火渐歇，唯余零星枪声刺破死寂。
林峰放下望远镜，刺骨寒风卷着硝烟血腥灌入鼻腔，抽尽身上最后一丝暖意。城内枪声已稀疏如垂死喘息，偶现的手雷爆炸亦遥远沉闷。立足高地俯瞰整座右卫城——这座在钢铁风暴中挣扎整日的要塞，此刻大多区域陷入浓烟废墟包裹的诡异死寂。唯西北角那片被炮火犁过的焦土，仍倔强地喷涌滚滚黑烟，似一道溃烂的伤疤。
“司令！”通讯参谋嘶哑疲惫的声音压抑着一丝振奋，“各部已基本肃清城区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