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室的门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干部们急促离去的脚步声，但那份无形的压力却像铅块一样压在赵刚心头。他独自站在巨大的作战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独立团驻地周边的等高线，那些熟悉的沟壑山梁，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敌人可能渗透的路径。
“十万火急……”赵刚低声重复着电文里的字眼，眉头紧锁。林峰随后亲至，这意味着老总对李云龙捅的这个篓子，以及由此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评估到了最高级别的威胁。照片泄露的后果远不止于李云龙个人安危，它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会扩散到哪里？河源县的地下网络？大同方向的炸药窝点？甚至整个晋西北根据地的战略部署？每一个可能性都让他背脊发凉。
“报告！”门外传来通讯参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进来！”赵刚转身。
“政委，一营长报告，团长他……”参谋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团长情绪非常激动，几次试图出来，都被哨兵按命令拦下了。他说……说要见您，还说……这他妈是关犯人还是关自己同志？”
赵刚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李云龙的反弹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告诉一营长，严格执行命令！没有我的手令，天王老子也不能放他出来！让哨兵转告团长，这是老总的死命令！让他……让他先冷静！就说我忙完立刻过去！”他加重了“老总”和“死命令”几个字，希望能暂时压住李云龙。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解释也只会火上浇油。
通讯参谋刚退出去，门板又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冷风。这次是一营长，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都迸了出来：“政委！团长他……他在里面砸东西了！骂得很难听，哨兵拦在门口，他隔着门吼，说……说要去总部找老总评理！再不放他出来，他就要硬闯了！”
赵刚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跳得更凶了。李云龙这头犟驴，根本不知道外面已经因为他捅破的天而风雷激荡！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地图都跳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硬闯？！告诉他，他敢动哨兵一根指头，就是战场抗命！我赵刚第一个执行战场纪律！枪就在我腰上别着！一营长，你亲自带人去！把他屋里的武器，一件不剩，全给我收出来！他要是再闹，就用绳子给我捆结实了！非常时期，顾不得那么多！”
一营长被赵刚眼中从未有过的厉色震得心头一凛，那股杀伐决断的气场让他毫不怀疑政委此刻的决心。“是！”他不再犹豫，转身冲了出去，脚步沉重而急促。
作战室外骤然爆发的激烈争吵声，像重锤一样砸在赵刚紧绷的神经上。李云龙的咆哮穿透门板，带着被强行压制住的狂怒：“……缴老子的枪？！赵刚！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有种你亲自来收！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动！”伴随着桌椅被掀翻的刺耳刮擦声和器皿碎裂的脆响。
“团长！政委命令！”一营长声音洪亮，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太清楚眼前这位团长的脾气了，这命令执行起来，无异于虎口拔牙。“请您配合，交出武器！这是老总的死命令！”
“放屁！”李云龙猛地一挥手，几乎要扫到靠得最近的战士脸上，那战士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老子打了半辈子仗，枪就是命！你们要缴我的枪？除非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让赵刚来！让他亲自来跟我说话！他妈的躲在后面算什么好汉！”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凝固的瞬间，屋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异常沉重的脚步声。门被再次推开，赵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硬，仿佛覆盖了一层寒霜。他没有看满地的狼藉，目光如两把冰冷的刺刀，直直钉在李云龙脸上。他身后跟着的警卫员，手都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李云龙！”赵刚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屋内的喧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老总的命令，不是跟你商量。不是跟你讲条件！是命令！铁的命令！你发火？你砸东西？你想硬闯？好啊！你试试！你看看我今天敢不敢执行战场纪律！”他的手，缓缓移向了自己腰间的配枪，动作清晰而缓慢，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带着千钧重压。
“你看看这些战士！看看外面正在进入阵地的全团弟兄！”赵刚的声音陡然拔高，指着窗外，指向整个独立团驻地，“鬼子随时可能扑过来！他们每一个人，都可能因为你那张照片，因为你捅的这个天大的篓子，把命丢在这里！你现在为了你个人的委屈，为了你所谓的面子，要在这里闹？要抗命？要拿整个独立团、拿总部整个反制计划去赌气？！”
赵刚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李云龙的心上。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赵刚，胸膛依旧剧烈起伏，但那股狂暴的戾气，却似乎被这冰冷的斥责和窗外隐隐传来的部队紧急调动声、口令声、构筑工事的撞击声……一点点地压了下去。他攥着枪套的手，指关节依然发白，却不再有拔枪的冲动。
赵刚一步踏前，毫不退缩地迎着李云龙吃人般的目光：“老总用你当诱饵，是险棋！是拿你的命、拿整个晋西北的局势在赌！可这步棋，现在是我们唯一能化被动为主动的机会！你李云龙不是总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敢把皇帝拉下马吗？怎么？现在让你在团部安安稳稳待几天，演一出戏，当个最安全的‘诱饵’，就只会窝里横了？！”
“你……”李云龙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像是受伤野兽的呜咽，却终究没能喊出后面的话。赵刚的话像冷水，浇灭了他心头熊熊燃烧的无名火，也让他看到了那怒火之外，更加冰冷和残酷的现实——那张该死的照片引来的，是悬在全团、乃至整个根据地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个人荣辱的委屈，在这滔天巨浪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赵刚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厉声下令：“一营长！执行命令！收缴所有武器！一件不留！他要是再敢阻拦，按战场抗命处置！捆起来！”
“是！”一营长再无犹豫，带着战士大步上前。这一次，李云龙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赵刚，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压制下去的、近乎绝望的复杂情绪。他像一尊石雕般立在那里，任由战士们小心翼翼地，一件一件地卸下他腰间的驳壳枪、插在绑腿上的匕首、甚至藏在怀里的备用弹夹。每卸下一件，他的身体似乎就僵硬一分。
当最后一件武器被拿走，屋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李云龙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低沉：“赵刚……你最好……给老子一个交代……”
赵刚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却又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的搭档，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但他脸上的冷硬没有丝毫松动，只是对着门口沉声道：“加强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说完，他深深看了李云龙一眼，那眼神里有警告，有不容置疑的命令，也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复杂，然后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也重重地敲在李云龙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