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缪斯的大脑在“雌君”两个字砸下来时,彻底陷入一片轰鸣的空白。
雌君。
不是轻佻的“少将”,不是带着占有欲的“我的雌虫”,而是……雌君。
在虫族森严的社会结构里,这是具有法律效力的,独一无二的称谓,代表着被雄主承认的正式伴侣,是荣耀,是责任,是无数雌虫穷尽一生,付出所有都可能得不到的位置。
谢逸燃……他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吗?
还是说,这又是他一时兴起,随口抛出的又一个玩笑?
厄缪斯僵硬地躺在那里,谢逸燃平稳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手臂依旧横在他的腰上,体温在紧密的相贴中逐渐回升,不再冰冷,反而变得有些烫。
他们肌肤相贴,发丝交缠。
厄缪斯试图理智地分析。
谢逸燃刚才提到了“一起养崽子”,所以,这声“雌君”大概率还是建立在那个荒谬的怀孕谎言之上,是因为这个“孩子”吗?
他很喜欢虫崽?
说起来……这应该是他的第一只虫崽吧?是因为这个吗?
厄缪斯的大脑混乱地运转着,试图为这突如其来的称谓找到一个合理的,符合谢逸燃行为逻辑的解释。
一只雄虫,在得知自己可能拥有第一个后代时,给予孕育后代的雌虫一个正式的名分……似乎也说得通?
可谢逸燃是那种会遵循世俗规则的虫吗?
还是说……这就是他随口说出,用来逗弄他的玩笑?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厄缪斯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最符合逻辑的解释,试图将心头那丝不该有的微弱悸动掐灭。
可为什么……心跳还是失序得厉害?
为什么耳根的热度迟迟不退,甚至蔓延到了脸颊?
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
谢逸燃睡着了,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意,收敛了平日里的嚣张和恶意,竟显出几分难得的……安静无害。
一种荒谬的守护感在此刻油然而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羞耻和混乱,将他的视线牢牢锁在谢逸燃脸上。
那双总是闪烁着戏谑的墨绿色眼睛紧闭时,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那张总是挑逗撩拨他的那张嘴,此刻也是早已回温恢复,粉润异常。
就是这只虫,强大又脆弱,漂亮又不敢让他轻易接近,恶劣又偶尔会流露出诡异的“信任”和温柔。
也是他,在最绝望的时候,用最混蛋的方式,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现在,又用最轻飘飘的语气,给了他一个最重的名分。
厄缪斯感到一阵浓重的混乱。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揣测谢逸燃的真实想法。
这个雄虫就像一团迷雾,每一次你以为看清了一点,下一刻就会被更浓的雾气笼罩。
“雌君……”
他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舌尖仿佛都染上了一丝陌生的温度。
如果……如果这只是戏弄,那谢逸燃的演技未免太过逼真,连沉睡中无意识的依赖都演得出来。
可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不是呢?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厄缪斯狠狠压了下去。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期待是世界上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尤其是在格雷斯,尤其是在谢逸燃身上。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翻腾的情绪强行镇压下去。
然而,腰间的手臂是如此滚烫,耳畔的呼吸声是如此清晰,空气中弥漫的黑茶信息素也仿佛织成了细密的网,将他牢牢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厄缪斯就这样保持着姿势,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早已僵硬发麻,却也不敢挪动分毫。
谢逸燃沉睡的呼吸均匀地洒在他的颈窝,温热绵长,与他自己紊乱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起,骤然打破了囚室内的宁静。
厄缪斯猛地回神,深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斯卡蒂罗。
除了他,厄缪斯想不出来敲门的还能是谁。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双猩红眼眸此刻在门外有着何等令人不适的光芒。
下意识的,厄缪斯就想立刻起身,将谢逸燃推开,掩盖住这过于亲密乃至狼狈的景象。
然而,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在那瞬间产生了致命的犹豫。
起来?然后呢?
让斯卡蒂罗看到谢逸燃独自昏迷在床上?还是让他看到自己匆忙整理衣物,神色慌张的样子?
更重要的是……他看着依旧沉睡,甚至因为他的体温而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的谢逸燃,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阻止了他动作。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万一……万一谢逸燃再次陷入那种濒危般的沉睡怎么办?
这犹豫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
然而,对于门外那只早已失去耐心的变态来说,已经足够了。
“咔哒。”
门锁处传来一声轻响。
厄缪斯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不假思索,他手臂一揽,猛地将被子向上拉起,试图盖住谢逸燃的头脸,连同自己此刻衣衫不整与雄虫相拥在怀的模样一起遮掩。
然而,他的手腕在半空中被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攥住。
厄缪斯惊愕低头,对上一双清醒得没有丝毫睡意的墨绿色瞳孔。
那里面没有刚醒时的迷蒙,只有一片沉静的锐色,正越过他的肩头,斜睨向门口。
谢逸燃醒了。
在斯卡蒂罗推门的瞬间。
或者说,在那浓稠的恶意与杀意穿透门板弥漫进来时,沉睡中对于危险的本能感知就已将他从昏沉中强行拽了出来。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斯卡蒂罗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口,视线投入室内,当他看清床上的景象时,那总是挂着虚伪笑意的唇角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谢逸燃半靠在床头,乌发有些凌乱,眼神却依旧锐利,脸色似乎带一丝病态的苍白,却无损他那张过于俊美的面容。
他的一只手还揽着怀里的厄缪斯按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正慢条斯理地将滑落的被子拉起,细致地盖住厄缪斯裸露的肩头,那动作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占有意味。
做完这个动作,谢逸燃才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不减其间的嚣张与不耐。
“监狱长,有事?”
斯卡蒂罗的视线在谢逸燃护着厄缪斯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猩红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阴霾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记得清楚,不久之前,这只雄虫还漫不经心地宣称厄缪斯只是他的“玩物”。
可现在这姿态,这维护,哪里是对待玩物的样子?
一个如此强大俊美,甚至可能拥有极高潜力的雄虫,即使身处监狱,也难掩其耀眼的光芒。
斯卡蒂罗几乎能想象,一旦谢逸燃离开格雷斯,会在外界引起怎样的轰动,会有多少雌虫为之疯狂。
而此刻,这只雄虫的注意力,却似乎牢牢系在了他怀里的那个重刑犯身上。
一丝极其隐晦的嫉妒,如同毒蚁,悄然啮咬着斯卡蒂罗的内心。
凭什么?
厄缪斯·兰斯洛特,一个被他亲手打入地狱的囚徒,凭什么能得到这样的……青睐?
他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暗色,谢逸燃敏锐捕捉,却也只是冷嗤一声。
很快,斯卡蒂罗收敛了外泄的情绪,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假笑,迈步走了进来,目光落在被谢逸燃护得严实的厄缪斯身上,语气带着刻意的关切。
“看谢逸燃阁下脸色苍白,似乎身体不适?我听闻昨夜暴动后阁下似乎受了些惊吓,特意前来探望,另外……”
他顿了顿,猩红的瞳孔转向厄缪斯,恶意不再掩饰。
“帝国军部命令已下达,五日后,兰斯洛特随同的特别勘探队,将前往卡塔尼亚巨渊执行任务。”
他清晰地看到,在“卡塔尼亚巨渊”几个字出口时,谢逸燃怀里的厄缪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即使隔着被子,也能感受到那股瞬间绷紧的恐惧。
他嘴角的那抹恶意浅笑更深几分,却见下一秒。
谢逸燃揽着厄缪斯的手臂紧了紧,指尖甚至无意识地在他肩头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在安抚。
他抬眼看向斯卡蒂罗,墨绿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反问。
“哦?帝国是没虫了吗?非要派一个‘怀了孕’的雌虫去那种鬼地方?”
斯卡蒂罗脸上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残忍。
“命令就是命令,谢逸燃阁下,况且,兰斯洛特是唯一从那里活着出来的虫,经验无可替代,至于‘怀孕’……”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
“帝国需要的是他的能力,而不是他肚子里那团尚未成型的东西,更何况,真假尚未可知,不是么?”
最后那句话,已是赤裸裸的挑衅和试探。
厄缪斯呼吸猛地一滞,他就知道,斯卡蒂罗绝不会那么好糊弄。
如果真相就此被发现……
他还未去细想后果,拥着他的谢逸燃忽然嗤笑一声,非但没有被激怒,反而把他往起带了带,将下巴轻轻抵在自己的发顶。
懒洋洋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我的种,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不过……既然帝国这么需要我的雌君出力……”
他顿了顿,在斯卡蒂罗骤然失温的目光中,慢悠悠地抛出了重磅炸弹。
“那就一起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