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那根金丝猛地绷直,如同一根蓄力已久的弩箭,骤然射出!
“小心!”
几乎是同时,一声清冷的断喝在书房内炸响。
新任女医官白砚刚刚推门而入,本是来取一些医用典籍,却正好看见这诡异绝伦的一幕。
她想也不想,反手将腰间一枚用作药引计时的银铃掷了出去,试图挡下那道金光。
可那金丝的目标根本不是人。
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匪夷所思的弧线,精准地绕开了银铃的轨迹,反而以一种更迅猛的姿态,缠上了铃铛上系着的红绳。
叮铃……
一声脆响,金丝猛地回缩。
那只断臂的仕女木偶被这股巨力从木箱中硬生生拽了出来,它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姿态在空中翻滚,落地时,那只完好的木手,已经死死攥住了那枚不断震颤的银铃。
它活了!
白砚瞳孔骤缩,但她多年行医养成的冷静让她没有尖叫,而是立刻从怀中掏出几枚淬了麻药的银针,死死盯住木偶的每一个动作。
然而,木偶对她视若无睹。
它攥着银铃,僵硬地转动脖颈,那双用黑漆点就的眼珠,直勾勾地望向窗外,仿佛在聆听某种凡人听不见的召唤。
下一刻,它动了。
它拖着残破的身躯,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瘸一拐的姿势,冲出了书房,冲向了京城西郊那片废弃的木料场。
那里,上千株傀儡木正像被无形巨手按住一般,深深叩拜。
“跟上它!”白砚当机立断,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这只木偶,就是解开眼前这全城异变的钥匙!
当白砚和闻讯赶来的裴明远、阿蛮等人追到木料场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毕生难忘。
那只断臂木偶,正站在一株最粗壮的傀儡木前。
它高高举起手中的银铃,然后,重重地按在了那粗糙的树干上。
没有声音。
一秒,两秒……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徒劳的挣扎时,异变陡生!
“叮铃铃铃铃……”
不是一声,而是千百声银铃的脆响,猛地从那棵树的内部炸开!
那声音凄厉而尖锐,仿佛是整棵树木在发出痛苦的悲鸣。
紧接着,那坚硬如铁的树皮,竟如同被热水浇过的蜡油,开始一片片扭曲、剥落。
树皮之下,不是木心。
而是七根遍布着青铜锈迹的巨大柱子!
每一根柱子上,都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扭曲的符文,那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鲜血和怨气凝固而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这七根青铜柱,正是沈墨那张覆盖全城的傀儡丝网络的真正中枢!
“影子……你们看那些人的影子!”
白砚忽然指着不远处被傀儡木异变惊动的疫区流民,声音里带着一丝惊骇。
只见那些在疫病和恐慌中挣扎的“觉醒者”,他们的影子正在诡异地拉长、扭曲,甚至能短暂地脱离地面,像一片片黑色的纸人,做出与本体完全不同的动作。
白砚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
傀儡木果实!金色飞蛾!
她猛地抬头,顺着那些“影子”朝拜的方向望去。
只见无数细小的金色飞蛾,正从京城各处汇聚而来,它们的目标,正是那七根青铜柱的最顶端!
而在那飞蛾最密集之处,一个由光影构成的虚影正在疯狂挣扎。
那是谢扶光的脸,清冷依旧,但眼神里却充满了被囚禁的痛苦。
而她的身体,则被另一个温润如玉、却又带着无尽恶意的虚影死死缠绕……是沈墨!
他们两人的魂魄,竟被强行纠缠在了一起,成为了这个巨大阵法的“活祭品”!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一直沉默的木匠裴明远,看着那七根青铜柱,双目赤红,浑身都在颤抖。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木匣。
这木匣,是他用自己与傀儡木“共生”的记忆碎片,一点点雕琢而成。
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上前,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将那木匣“啪”的一声,扣在了离他最近的一根青铜柱上。
木匣与青铜柱接触的瞬间,竟如同钥匙入锁,严丝合缝。
原本从柱子裂缝中不断涌出的、充满怨毒的金色洪流,在触及木匣的瞬间,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
它们不再是狂暴的能量,而是化作了最精纯的傀儡丝,在木匣的表面,飞快地编织出了两个巨大而璀璨的古字……
自由!
就在这时,一直呆立的阿蛮,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指引,将那只断臂的仕女木偶,奋力抛向了空中!
木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轨迹,精准地落在了七根青铜柱的顶端,正中谢扶光与沈墨虚影纠缠的核心!
它探出那根从断臂处伸出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魂丝,一把缠住了那个核心。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的轰鸣。
那根代表着织魂族最纯粹传承的魂丝,与沈墨那张由影子和怨气构成的巨网,竟在半空中,缓缓纠缠成了一个黑白分明、缓缓转动的太极图!
下一秒,七根青铜柱同时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轰然坍塌!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道比太阳更耀眼的金色光柱,从地底喷薄而出,直冲云霄!
那光柱中,是无数张模糊却安详的面孔。
那是被沈氏家族用血祭封印了整整二十年的,织魂一族的英魂!
此刻,他们以傀儡丝为纽带,以觉醒者的血脉为桥梁,终于重获新生!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血丝织就的黎明,终于到来。
京城中,所有傀儡木的果实,在同一时刻悄然绽放,亿万只金色的飞蛾破壳而出,如一场盛大的金色雪花,覆盖了整座城市。
自手堂的废墟前,柳青枝静静地看着一群刚刚痊愈的孩童。
他们围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谢扶光那枚历经劫难的银铃,放在火上熔化,然后浇筑进一个崭新的、最普通的木偶模具里。
“好了!”
阿蛮第一个拿起那只崭新的木偶,他开心地将它高高抛向空中。
木偶翻滚着,它那双刚刚成型的、光滑的瞳孔,恰好映出了天边那轮灿烂的朝阳。
就在那一瞬间,遍布全城的、蛛网般的金色傀儡丝纹路,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尽数消失。
地上,只余下七道深浅不一的、属于孩童的脚印,歪歪扭扭,却坚定地朝着朝阳的方向,一路延伸向远方。
阿蛮笑着捡起地上的木偶,想也不想地朝着那七道脚印的尽头追了上去。
他没有看见,自己怀中那只木偶光滑的眼瞳深处,映出的不是初生的太阳,而是一片无尽的、比星空更遥远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