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瞬间吞噬了谢云书,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中的恐慌。
他没有丝毫犹豫,凭借着儿时被烙印在骨子里的记忆,如同一尾绝望的游鱼,向着那座沉寂了二十年的海底宫殿潜去。
归墟,织魂一族的圣地,亦是他们的坟场。
水压撕扯着他的耳膜,四周的暗流如同无数怨魂的手臂,试图将他拖入更深的海沟。
他视若无睹,脑海中只剩下阿菱那张平静到令人心碎的脸。
替死契……她要替谁死?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炸开,让他几乎窒息。
与此同时,京城十里外的废弃盐场,沈知悔终于在一处被伪装成盐井的地下石龛中,找到了阿菱留下的东西。
那是一枚剔透如琉璃的“魂核”,静静悬浮在石龛中央,散发着微弱的灵光。
这是阿菱提前用秘法剥离出的一丝神识。
沈知悔小心翼翼地将其捧起,放入随身携带的白玉药鼎中温养。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鼎壁的瞬间,一道微弱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知悔,若我成了新的恶,你就毁掉它,不要犹豫。”
是阿菱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知悔的眼泪瞬间决堤,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冰冷的鼎身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响。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颤抖着从药囊中取出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我不会让你变成恶鬼的。”她喃喃自语,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
三根银针被她精准地刺入鼎壁的特殊纹路中,布下医脉秘传的“断念阵”。
此阵不能救命,却能锁住这一丝神识的最后一缕清明,为将来或许渺茫的唤醒,留下一线生机。
皇城,金銮殿。
御史中丞裴照一身朝服,手捧三百份卷宗,立于百官之前。
他的声音清越,却字字如雷:“臣,弹劾宰相勾结妖人,祸乱朝纲!”
三百份卷宗,是三百个被牵连的官员亲手写下的认罪书。
证据确凿,宰相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龙椅上的皇帝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来人,将此獠与国师一并拖出午门,斩!”
“陛下且慢!”裴照却猛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臣请陛下赐‘清剿令’,允臣调动禁军与巡检司,荡平东海妖邪。但臣另有一请——”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上天子威严的审视:“恳请陛下,保全一人。归墟之外,尚有无辜赴死之士,她……是为平息此祸而去。”
皇帝凝视着他,良久,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准。”
东海之畔,归墟海岸。
海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流,形成一个巨大而恐怖的漩涡,仿佛要将整片天地都吞噬进去。
三百巡检兵脸色煞白,兵器都快握不住。
“副官,这……这是海神发怒了!我们快退吧!”
韩昭一言不发,猛地抽出腰间那柄薄如柳叶的佩刀。
寒光一闪,她竟一刀斩断了自己的一缕青丝。
“我韩昭在此立誓——”她将断发掷入汹涌的漩涡,声音盖过了咆哮的海浪,“今日,我不死,此地,绝不退后一步!”
话音落下,那疯狂旋转的漩涡竟奇迹般地停滞了一瞬。
“架锁龙链!”韩昭厉声喝道。
所有士兵被她此举震慑,恐惧一扫而空,怒吼着将一根根粗壮的铁锚钉入海床,巨大的锁链发出“哗啦”的巨响,死死扼住了这片暴怒的海域。
而在更远处的蓬莱仙岛,守塔人欧冶眠颤抖着双手,点燃了最高塔顶的最后一座烽火台。
熊熊火焰冲天而起,在空中化作一只燃烧的金色巨鸟,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鸣,义无反顾地朝着归墟的方向疾冲而去。
海底,沉殿。
阿菱立于十二根石柱中央,面前是那口无舌的铜钟。
她面无表情地将一柄金梭狠狠插入铜钟的裂缝之中。
“嗡——”
钟声嗡鸣,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整座海底宫殿剧烈震动,一道道不详的紫气从地缝中疯狂喷涌而出,争先恐后地涌入阿菱的身体。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谢云书浑身是血地撞开殿门,他刚刚用织魂族失传的“双生印”,以命换命,抹杀了一个守墓的怨灵。
那怨灵,正是二十年前屠戮他全家的刽子手之一。
他吐出一大口血,看着被紫气环绕的阿菱,目眦欲裂地爬行向前:“阿菱!停下!快停下!”
阿菱却没有看他。她缓缓展开一张泛黄的、仿佛是人皮制成的契约。
契约上,用血写着三个字——谢扶光。
“姐姐,你说过,名字,是这世上最短的咒。”她低声呢喃,像是在对某个遥远的人说话,“这次,我用你的名字,去骗一回命。”
紫气愈发浓郁,一个模糊的紫袍人虚影在阿菱身后凝聚成型,发出狂妄而满足的大笑:“哈哈哈哈……织魂一族的血脉,终究成了我重生的容器!这天下,将再次臣服于我的脚下!”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凝实的瞬间,阿菱忽然笑了。
那笑容,灿烂而决绝。
“错了。”她厉声喝道,声音清亮如冰,“我不是容器——”
她双手用力,当着紫袍人惊愕的目光,猛地撕碎了那张写着“谢扶光”名字的替死契。
“我是……你的刽子手!”
契约反噬的巨大力量瞬间引爆了阿菱体内所有被强行灌入的紫气!
“不——!”紫袍人发出不敢置信的尖叫。
整座海底宫殿在一瞬间崩塌,巨大的石柱寸寸断裂,毁灭性的能量洪流吞噬了一切。
在被黑暗彻底淹没的最后一瞬,阿菱的意识有些恍惚。
她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天,小小的自己牵着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女孩的手,在雪地里奔跑。
那个女孩回过头,对她说:“阿菱,别怕,姐姐会保护你。”
阿菱笑了。
“这次……换我护你了。”
“轰——!”
海面猛地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那只燃烧的金色巨鸟恰在此时俯冲而至,在崩塌的海心漩涡中,精准地衔起一缕即将消散的残魂,振翅高飞,瞬间消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
黎明前的归墟海岸,风浪渐息。韩昭跪坐在湿冷的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