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夜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中华阁内的沉重与压抑。
昨夜的冲突与刺杀,如同冰冷的刻刀,在每个人心中留下了更深的划痕。
步惊云依旧在后院最僻静的角落练功。他的动作愈发简洁,也愈发凌厉。指掌间那暗金色的流光不再肆意吞吐,而是极度内敛,凝聚于指尖方寸,每一次划动,都带起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刺耳的空间撕裂声。他不再仅仅是修炼力量,更是在磨砺一种意志,一种将一切情感、犹豫、乃至生命都化为纯粹毁灭的绝对意志。孔慈的眼泪,聂风的维护,外界的刺杀…所有这些,都被他强行转化为燃料,投入那冰冷的火焰中,灼烧着自己,也淬炼着更强的杀意。他的眼神,比昨日更加空洞,也更加危险。
西厢房内,孔慈一夜未眠。步惊云那句“不想死,就安分点”和冰冷的眼神,如同梦魇,反复在她脑中回荡。恐惧、委屈、伤心,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否定的刺痛,交织在一起。但在这极致的难受之中,却偏偏又生出一丝扭曲的、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念——她不想被他那样看待。这种执念,与她对聂风温暖关怀的贪恋、对秦霜沉稳目光的畏惧与向往,疯狂地纠缠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她坐在镜前,看着自己苍白憔悴的脸,眼中充满了迷茫与痛苦。
聂风的心情同样复杂。他早早起来练功,风神腿施展间,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飘逸,多了一丝烦躁。他脑海中不断闪现孔慈泪眼婆娑望着步惊云离去方向的模样,那眼神中的伤心与无助,深深刺痛了他。他理解步惊云的警惕,却无法接受他对待一个柔弱女子的方式。同时,那突如其来的刺杀,也在他心中投下了阴影。他愿意相信孔慈,但疑虑的种子,已被步惊云和秦霜种下。
最清醒,也最痛苦的,是秦霜。
他站在庭院一角的棋枰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冷的黑玉棋子。棋盘上并未落子,但他的脑中,却已推演了无数遍复杂的棋局。
棋局的一方,是雄霸,深不可测,手段狠辣。
棋局的另一方,是风云霜,还有那个突然闯入的棋子——孔慈。
而那执棋者,似乎不止雄霸一个。无名那深不见底的态度,更像是一个置身局外,却又时刻影响着棋局走向的…弈天之人。
孔慈是雄霸的棋子,这一点,秦霜几乎可以肯定。那枚玉佩,她出现的时间地点,昨夜精准的试探性刺杀…太多的巧合,便是必然。
但她的表现,却又如此真实。那恐惧,那眼泪,那对聂风的依赖,甚至对步惊云那异常的关注…都不似全然作假。
是真戏假做?还是假戏真做?
她的任务是什么?离间?刺杀?还是…更深的图谋?
步惊云的反应激烈而直接,是威胁,也是警告,但这反而可能激化矛盾,正中下怀。
聂风深陷其中,同情与怜惜已蒙蔽了他的判断。
而他秦霜,看得清,却似乎无力阻止。他无法说服步惊云,也无法点醒聂风,更无法逼问孔慈。
这盘棋,似乎每一步都走在对方的设计之中。
他指尖的棋子,久久无法落下。这中华阁,看似是避风港,实则是更大的囚笼和棋枰。他们所有人,都是棋子。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庭院,望向步惊云练功的方向,又望向西厢房,最后落在聂风略显焦躁的身影上。
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午后,气氛依旧凝滞。
孔慈鼓起勇气,再次走出西厢房。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脸色依旧苍白,却强打精神,手中端着一盘刚刚精心制作的点心。
她先找到了正在擦拭佩剑的聂风。
“聂公子,”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感激,“昨日…多谢你。这是我做的些许点心,若不嫌弃…”
聂风看到她,心中一软,接过点心,温声道:“孔慈姑娘不必客气,你伤势未愈,该好生休息才是。”
孔慈微微颔首,眼神闪烁,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低下头,轻声道:“我…我去给秦公子也送一些。”
她转身走向独自坐在廊下看书的秦霜。
秦霜看到她走近,放下书卷,面具下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压力。
孔慈在他面前似乎更加紧张,将点心盘子微微递出:“秦公子…”
秦霜没有接,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却直刺核心:“孔慈姑娘家乡‘仁义镖局’,总镖头大名为何?最擅押何种镖?”
孔慈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盘子几乎脱手!她眼中闪过极大的慌乱,嘴唇哆嗦着,半晌,才艰难道:“家父…家父孔仁…擅押…擅押丝绸珍玩…”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垂越低,仿佛不堪重负。
秦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追问。她的反应,已说明了很多问题。过于完美的答案,反而可能是准备好的说辞。而这种慌乱…
他最终伸手接过盘子,淡淡道:“多谢。”
孔慈如蒙大赦,慌忙行了一礼,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开。她的心跳得飞快,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秦霜的冷静和锐利,比步惊云的冰冷更让她感到恐惧。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端着最后一盘点心,朝着步惊云练功的那个角落,一步步挪去。
她的脚步很慢,很轻,充满了恐惧和犹豫。但一种莫名的力量推动着她。
聂风看着她走向步惊云,眉头皱起,眼中满是担忧。
秦霜也抬起眼,冷静地观察着。
步惊云早已察觉她的靠近,但他并未停下动作,甚至没有转头,仿佛根本不存在这个人。
孔慈在离他足够远的地方停下,鼓足勇气,声音细若蚊蚋:“步…步公子…我用晨露调了糕…”
她的话音未落!
步惊云骤然反手一指点出!并非指向孔慈,而是点向身旁一块假山石!
嗤!
一道凝练无比的暗金指剑破空而出,无声无息地没入石中!
没有爆炸,没有碎石。
那块坚硬的石头,以指洞为中心,瞬间变得灰白,然后如同风化了千万年一般,无声无息地坍塌下去,化为一滩细腻的粉末!
毁灭!绝对的、寂静的毁灭!
步惊云缓缓收回手指,终于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冰冷地扫了孔慈一眼。
那眼神,没有任何警告,没有任何威胁,只有一种彻头彻尾的、如同看待尘埃般的…无视。
仿佛在说:你的存在,你的话语,你的心意,便如此石,毫无价值,弹指可灭。
孔慈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血色尽褪,比手中的糕点还要白。她看着那摊石粉,又看向步惊云冰冷的侧影,一股冰寒彻骨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手中的盘子“啪”一声掉落在地,糕点滚落尘埃。
她没有去捡,也没有哭,只是死死咬着下唇,转身踉跄地跑开,背影充满了无尽的狼狈与悲伤。
步惊云毫不动容,继续练功。
聂风忍不住上前一步:“云师兄!你…”
“心疼了?”步惊云冰冷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讥诮,“那就看紧她。别让她…死得太快。”
聂风气结,看着孔慈消失的方向,最终一跺脚,追了过去。
秦霜将一切尽收眼底,缓缓闭上眼,指尖的棋子几乎要捏碎。
步惊云的方法极端而残忍,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在强行切割着迷雾,也切割着所有人的心。
而这盘棋,似乎因为这一步,变得更加凶险莫测。
棋局之中,暗锋已藏。
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秦霜睁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无名静室的方向。
那位深不可测的弈天之人,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