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是碾碎一切的重力。
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形的磨盘,要把人碾成肉泥,磨成齑粉。
空气粘稠得像水银,每吸一口气,都带着肺叶撕裂的痛楚。每动一根手指,都像在撼动山岳。
步惊云单膝跪地,绝世好剑深深插入地面碎石,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角滑落,滴在剑柄上,瞬间被剑身传来的灼热蒸发成淡淡的红雾。灰白的瞳孔边缘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前方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的魅影。肩头、肋下、腿侧,添了七八道伤口,最深的一处在左臂,是被妖蛛的毒丝擦过,皮肉翻卷,流出的血已是暗红色,带着麻痹的刺痛。麒麟臂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是力量被这该死的阵法极度压抑后的愤怒嘶鸣。
聂风背靠着他,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雪饮狂刀拄在地上,刀身那妖异的血红光芒明灭不定,映照着他苍白如纸、却双眼赤红如血的脸。魔气不受控制地在他周身翻腾,像一件躁动不安的黑色斗篷。冰心诀构筑的心防,在冥气领域的幻象魔音和体内戾气的内外夹击下,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他眼前不时闪过秦霜浴血的微笑,耳畔回荡着第二梦凄厉的哭喊,还有无数冤魂的哀嚎。右腿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是硬接铁铠反震之力时被血陀罗拳风扫中,此刻麻木中带着钻心的痒,那是毒素在蔓延。风神腿的速度,在这泥沼般的力场中,慢得可笑。
十大气忍的身影,在惨绿的火光下,如同索命的幽魂,步伐诡异,气息相连,攻击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挡开血陀罗开山裂石的重拳,魅影的淬毒匕首已悄无声息地刺向后心;才斩断妖蛛缠绕的毒丝,赤魇的阴火和冰狱的玄冰掌已左右夹攻;雷音的咆哮震得神魂欲裂,尸幻的幻影僵尸不知疼痛地扑上送死,只为消耗他们一丝气力;而最可怕的,是始终立于阵眼、操控全局的天御斋门,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像毒蛇一样锁定着他们每一次气息的流转,每一次招式的转换,冥气领域随之变化,总能将他们的反击引入泥潭,将他们的闪避逼入绝境!
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
这样下去,不出百招,他们必将力竭而亡,被这十气归元阵活活耗死!就像落入蛛网的飞蛾,挣扎只会让缠绕的丝线更紧。
步惊云猛地一剑荡开侧面袭来的数道无影之刃,剑气与鬼罗刹的刀锋碰撞,爆出一溜火星,反震之力让他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的鲜血咽下。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不甘和暴戾!雄霸未杀,绝无神未除,大师兄的仇未报,中原未复!怎能死在这里?!死在这些倭寇的阵法之下?!
聂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雪饮狂刀划出一道凄艳的血弧,将扑来的两具幻影僵尸斩碎,刀势未尽,顺势劈向妖蛛弹出的毒丝,却因力竭,刀锋一滞,被几缕毒丝趁机缠上脚踝,刺骨的阴毒瞬间窜上!他身形一个踉跄,眼中赤芒暴涨,魔气几乎要彻底失控!守护?复仇?连自身都难保,何谈其他?!毁灭!毁灭一切!
两种极致的情感,在生死边缘猛烈地碰撞、发酵!
步惊云的心,冷得像万载玄冰,冰层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恨!恨这天地不公!恨仇敌嚣张!恨自己无力!毁灭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什么排云掌的变幻,什么剑法的精妙,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虚妄!他需要的是碾碎,是摧毁,是将眼前一切阻碍轰成粉末的最原始、最霸道的力量!
聂风的心,乱得像狂风中的残烛。魔性的毁灭欲,复仇的怒火,守护的执念,对失控的恐惧,对大师兄之死的无尽悲痛……种种情绪如同油锅般沸腾。冰心诀那点清冷的光,在这沸腾的油锅中载沉载浮,似乎下一刻就要熄灭。但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中,一点奇异的变化产生了。极于情,方能极于剑!极于魔,方能极于道!当情绪激烈到超越某个临界点,当理智在崩溃的边缘徘徊,那原本互相排斥的冰心与魔意,竟在毁灭这个共同的目标下,达成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不是融合,是共存,是两种极端力量在毁灭意志驱使下的同频共振!
步惊云身上,那冰冷死寂的剑意不再内敛,开始不受控制地弥漫、扩散,如同乌云汇聚,笼罩四野,带着一种“云无常”的缥缈与压抑!
聂风周身,那躁动狂暴的魔气也不再混乱冲撞,而是变得灵动、穿透,如同“风无相”般无孔不入,寻找着一切缝隙!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这阵法极致压力的挤压下,如同两股被强行按在一起的洪流,疯狂地冲撞、排斥,却又在某种更深层次的、源自血脉与灵魂的羁绊牵引下,开始扭曲、交织!
步惊云猛地抬起头,灰白的瞳孔中,倒映出聂风那赤红如血的双眼!
没有言语。
却在目光交汇的刹那,读懂了彼此眼中那相同的、毁天灭地的决绝!
就是现在!
步惊云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不再压制体内那沸腾的恨意与毁灭意志,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愤怒与不甘,尽数灌注于麒麟臂,引动绝世好剑!剑不再是剑,是他意志的延伸,是毁灭的具现!云无常之意,化作包容一切、吞噬一切的混沌漩涡!
聂风同时发出一声仿佛来自九幽的嘶啸,不再抗拒那毁灭的魔性,反而主动拥抱,将冰心诀那点最后的清明作为指引,将所有情绪——恨、痛、守护、疯狂——全部点燃,化作焚尽万物的魔火!风无相之念,化作穿透一切、瓦解一切的终极利刃!
两人背靠背,气息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攀升、交融!
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却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嗡鸣,猛地从两人中心爆发!
没有刺目的光芒,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
只有一股无形的、混沌的、仿佛源自天地未开、鸿蒙初辟时的原始巨力,以风云二人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摩诃无量!
这股力量,无法形容其性质。非云非风,非正非邪,它只是“存在”,是“力量”本身!是创造,亦是终结!
力场过处,空间仿佛都扭曲了!
那原本坚不可摧、如同实质的十气归元阵力场,在这股混沌巨力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寸寸碎裂!瓦解!
“噗——!”
首当其冲的天御斋门,如遭重击,身体剧烈一震,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结印的双手猛地炸开,冥气领域瞬间溃散!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岩壁上,昏死过去!
靠得最近的赤魇和冰狱,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护体气劲如同纸糊般被撕裂,身体被那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撕扯,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如同破麻袋般摔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地面,生死不知!
血陀罗狂吼着挥拳硬抗,拳劲如同泥牛入海,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倒退,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坑,七窍中都渗出血丝!
铁铠那号称绝对防御的钢气锻体功,在这混沌力量面前也剧烈波动,他闷哼一声,被震得单膝跪地,地面龟裂!
魅影、妖蛛、鬼罗刹、尸幻、雷音,无不脸色剧变,或口喷鲜血,或身形踉跄,或幻术反噬,阵型瞬间大乱!人人带伤!
困龙之局,竟被这突如其来、无法理解的合击之力,以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强行破开!
轰!
摩诃无量的余波散去。
山谷中一片死寂。惨绿的火把熄灭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点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地狼藉和横七竖八的气忍。
步惊云和聂风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半跪于地,脸色煞白如金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强行引导、爆发这远超他们掌控的力量,反噬极其严重,经脉如同火烧刀绞,丹田空空如也。绝世好剑和雪饮狂刀上的光芒也黯淡下去。
但两人的眼睛,却亮得骇人!
步惊云灰白的瞳孔中,那万载寒冰仿佛融化了一丝,流露出一种震撼与明悟。原来……风云合璧,力量竟可达到如此境界!这摩诃无量,并非简单的功力叠加,而是一种质的蜕变!是意志与力量在极致共鸣下的终极爆发!
聂风赤红的眼中,疯狂稍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后怕。刚才那一刻,他仿佛触摸到了毁灭的本源,也险些被其吞噬。冰心与魔意那危险的平衡,竟能催生出如此恐怖的力量?若能掌控……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悸动,以及一丝……对未来的野望。
必须尽快掌握这股力量!完全地掌握!
唯有如此,才能对抗绝无神那深不可测的不灭金身!
残存的气忍挣扎着爬起,看着中心那两个摇摇欲坠、却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恐惧与难以置信。阵法已破,首领重伤,他们已无再战之心。
步惊云强提一口真气,缓缓站起,绝世好剑指向众人,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滚。”
一个字,冰冷刺骨。
气忍们互望一眼,抬起昏迷的天御斋门、赤魇和冰狱,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退入黑暗之中,消失在峡谷深处。
断魂谷,重归死寂。
只剩下风云二人,相互搀扶着,站在满地狼藉中,喘息着,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虚弱和那全新力量带来的震撼。
摩诃无量。
这偶然再现的奇迹,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境界的大门。
但门后的路,是通往无敌的巅峰,还是……自我毁灭的深渊?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