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陵海城。
我站在三郎君身后,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被侍卫小心翼翼抬下的王婉仪身上。
她被厚厚的毡布裹着,只露出苍白如纸的脸颊,湿漉漉的发丝紧贴着额角。
那双往日里流转着京城贵女骄傲的眼眸,此刻却空洞无神,仿佛两潭死水,映不出丝毫光亮。她没有挣扎,没有哭泣,甚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就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对周遭的一切喧嚣和嘈杂都毫无反应。
她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天际,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找不到。
王刺史早早便等候在岸边,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
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此刻更是血色全无,眼下浓重的青黑像是两道深渊,将他整个人都吞噬了进去。他由两名侍卫搀扶着,身体摇摇欲坠,却依然强撑着,在看到王婉仪被抬下船的那一刻,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波动。
“仪娘子……仪娘子……”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在半空中僵住。
他不敢,也不配。
王婉仪是王氏本家的嫡女,是高高在上的京师贵女。
而他,不过是偏安一隅的陵海刺史。
接着,他似乎才骤然想起什么,猛地转头,声音嘶哑。
“我的……我的三娘子呢?三娘子可有寻到?!”
侍卫们面面相觑,终是有人低声回禀:
“回禀刺史大人,三娘子……仍下落不明。”
这一句话,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王刺史。
他本就因爱女被掳,本家嫡女在他辖地内出事而承受着双重煎熬。
如今,爱女的生死未卜,本家嫡女又变成了这副模样,巨大的失职之罪与家族倾覆的恐惧瞬间将他吞没。他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喉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鸣,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不甘,像极了濒死困兽的悲鸣:
“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话音未落,他口角溢出殷红的鲜血,身体一软,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码头上一片混乱,仆从们惊慌失措地将他抬回刺史府,留下一地狼藉和无尽的悲凉。
夜色如墨,将陵海城笼罩在一片深沉的寂静中。
潮湿的海风带着一丝咸腥,透过若水轩敞开的窗棂,吹拂着屋内的香炉,袅袅青烟在昏暗的灯火下摇曳不定。
我站在三郎君寝居外不远处的檐下,目光警惕地扫过院落的每一个角落。
今夜,若水轩的守卫比往常更加森严,明岗暗哨错落有致,看似松弛,实则暗藏杀机。
但基本上都集中在外围,若水轩里,还是只有雁回和我。
经历过乌沉木的截获与王婉仪的绑架,我深知,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精心布下的局被三郎君轻易化解,甚至反利用了一把,这口气,怕是没那么容易咽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能感觉到,一种更为凶险的暗流,正在这夜色中悄然涌动。
此时,子时刚过。
一阵轻微的异响,如同夜枭振翅,又似枯叶落地,微不可闻,却逃不过我训练有素的耳朵。
我猛然绷紧身体,目光如电,循声望去。
只见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翻过院墙,直扑向三郎君的寝居。
紧接着,更多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涌入,他们身形矫健,行动迅速,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敌袭!”
一声低沉的示警声打破了夜的沉寂,那是外围一名暗卫发出的信号。
瞬间,若水轩内灯火骤亮,刀剑出鞘的寒光划破夜空。
然而,那些黑衣人却丝毫不乱,他们的目标明确,直指三郎君的寝房,根本不与外围的护卫缠斗。
“拦住他们!”
我低喝一声,手中短刀已然出鞘,寒光凛冽。
紧紧地护在三郎君的门前。
外围的护卫们很快与黑衣人交上了手,刀光剑影,闷哼声此起彼伏。
但他们这批来的军士,似乎更为凶悍。
崔府的护卫们节节败退。
黑衣人很快进入了内院。
他们的首领,一个身形魁梧,气势凌厉的男子,此刻正傲然立于院中。
他手持一柄宽刃大刀,刀锋在月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速战速决!”那人发出了指令。
得到命令,那群黑衣人攻势更猛,他们如同一群嗜血的饿狼,向着三郎君的寝居扑来。
就在此时,又有一批黑衣人从后方涌入,其中两人被众星拱月般护在中央,他们的气势沉凝如渊,脸上蒙着黑布,身形挺拔,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眼旁观着眼前的杀戮。
“今夜月色清雅,便知必有贵客到此。”
一声淡淡地声音,如清泉般在喧嚣的杀伐中响起。
寝居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三郎君在轮椅上,缓缓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一身素色长袍,在月光下显得清逸出尘。
我立刻迎了上去,推着轮椅,护在他的身后。
见到三郎君现身,那群原本散乱的黑衣人,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瞬间调整方向,齐齐向他直扑而来。那位魁梧的首领更是身先士卒,手中宽刃大刀卷起阵阵厉风,攻势凌厉。
我心头一紧,手中短刀已然蓄势待发。
然而,一道身影却比我的反应更快。
那身影如惊鸿一瞥,又似流星划破夜空,快得不可思议。
只觉一道残影闪过,轻灵飘逸,却又带着无可匹敌的凌厉。
瞬间,数道剑光如银蛇般在人群中穿梭,只闻风声呼啸,不见剑刃真形。
“噗!噗!噗!”
一连串沉闷的声响,血花在夜色中绽放。
前面一排黑衣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软绵绵地倒下,喉间、胸口,皆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包括那位来势汹汹的黑衣首领,他手中的宽刃大刀“哐当”一声坠地,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只见指缝间,殷红的鲜血正汩汩地滴落,染红了地面。
他的手腕,不知何时已被利剑斩断了筋脉,再无力握刀。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就在此时,又一批人从院外涌入,正是何琰与林昭。
然而,当他们踏入院落,看到的却是雁回如鬼魅般一击,以及那惊人的一幕——十数名训练有素的黑衣死士,竟在一击之下,溃不成军,首领更是瞬间废去武功。
两人惊立在当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黑衣人群中,被护在中央的那名黑衣人,终于轻轻说了一声:“撤吧。”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果断的决绝。
“我们断后!”
他身边的一名黑衣人随即沉声喝道,声音中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悲壮。
这个声音,我听出来了,正是王甫!
他要为刘怀彰,为那位被他们护在中央的刘世子争取撤退的时间。
只见王甫带领着残余的黑衣人,向雁回冲去,试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刘世子的撤离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他的忠勇,在雁回面前,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王甫只冲到一半,身体便猛地一僵。
他低头,只见一柄纤细的利剑,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刺穿了他的肩头,剑尖从另一侧透出,殷红的血珠顺着剑身缓缓滑落。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让他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甚至连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如何靠近的,都未曾看清。
那剑,简直快到了极致,诡异到了极致!
“快走!”
王甫嘶声大喊,声音中充满了焦急与绝望,他知道,自己已无力回天。
可是,他的话音未落,雁回的身影再次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
直接插入了黑衣人严密的阵心,寒光一闪,剑锋已抵住那黑衣人蒙面黑布下的咽喉。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血腥与暴力美学。
刘怀彰,那位被层层保护的刘世子,在瞬息之间,便被雁回劫持。
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整个院落,瞬间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雁回伸向对方面纱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修长而有力,此刻正缓缓地,向那黑衣人脸上的蒙面黑布探去。
夜风轻拂,仿佛连呼吸声都凝固了。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预感到一场惊天秘密,即将在这月下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