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晴。
石桥村外，栅栏被拆除了。
连续十天无新增病例，卢象升下令解除隔离。
幸存的病人，陆陆续续走出祠堂。
有的搀扶着，有的被人背着，但都活着。
村口，百姓们敲锣打鼓。
但气氛并不轻松。
因为这个三百多人的村子，死了二十三个人。
几乎家家都有人没了。
刘婆子站在祠堂门口，看着那些康复的病人。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
赵郎中走过来，低声道：刘婆子，该走了。护国公在等着您。
刘婆子点点头，转身看了看祠堂。
这里，她待了整整十天。
十天里，她眼睁睁看着三十一个人死去。
其中，有两个是她的徒弟。
走吧。她的声音很平静。
虎头寨，议事厅。
钱守道正在汇报疫情的最终数据。
三个村，共发病八十九人，死亡三十一人，死亡率百分之三十五。治愈五十八人，治愈率百分之六十五。
牺牲医护人员两人，赤脚医生小张，赤脚医生李四。
刘婆子染病后康复，但身体虚弱，需要休养。
卢象升听完，沉默了很久。
八十九人发病，三十一人死亡。他缓缓道，这个数字，比某预料的要好。但每一个死者，都是活生生的人。
某知道诸位尽力了，但某还是要说，这次疫情，暴露出某们的问题。
众人都安静地听着。
第一，公共卫生意识薄弱。卢象升道，若不是某强制要求，百姓根本不知道井水要烧开，粪便要远离水源。
第二，医疗力量不足。他看向钱守道，刘婆子一倒下，某们就捉襟见肘。赤脚医生虽然有八十人，但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不到十个。
第三，疫病防控体系缺失。他敲着桌子，发现疫情到某们反应，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不知道传染了多少人。
若这次疫情再晚发现几天，或者再凶猛一些，后果不堪设想。
诸葛青云点头：护国公说得对。这次是运气好，发现得早，控制得及时。若下次没这么幸运...
所以，卢象升打断他，某决定，成立护国府卫生司，专门负责公共卫生。
众人一愣。
卫生司？王文义挠头，这...是干什么的？
负责三件事。卢象升道，第一，疫病防控。监测、隔离、治疗。第二，环境卫生。厕所、垃圾、水源管理。第三，健康教育。教百姓卫生常识。
还有第四，他补充道，培养更多的赤脚医生。
钱守道推了推眼镜：护国公，这卫生司，谁来当司长？
刘婆子。卢象升毫不犹豫，等她养好病，就让她担任。
她是某们护国府最有经验的医者，这次疫情，她拼了命救人。她若不当，谁当？
众人都点头。
具体怎么做？诸葛青云问。
卢象升拿出一份文稿，递给钱守道。
某已经写好了。你们看看。
钱守道接过，念道：
《护国府公共卫生管理条例》
第一条，改厕运动。所有茅厕必须远离水源五十步以上。粪便必须用石灰消毒后掩埋。限期三个月完成。
第二条，水源保护。所有水井周围五十步内，禁止倾倒粪便、垃圾。违者，罚银五两。
第三条，垃圾管理。各村设垃圾坑，集中处理。不得随意倾倒。
第四条，健康检查。各村每月进行一次健康检查，发现疫病立刻报告。
第五条，传染病报告制度。发现发热、呕吐、腹泻等症状，必须在一日内上报卫生司。隐瞒不报者，重罚。
第六条，医疗培训。卫生司每年培训赤脚医生五十人，三年内达到两百人。
念完，钱守道抬起头：护国公，这...改厕要花不少钱吧？
花钱也得办。卢象升道，改一个厕所，护国府补贴一半。大概二百文钱。七万人，两万户，就是四千两银子。
钱守道倒吸一口凉气：四千两...
这还只是改厕。卢象升继续道，水源保护、垃圾管理、医疗培训，都要花钱。某估计，每月至少要五百两银子。
但这钱，必须花。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人命关天。若再来一次瘟疫，死的人会更多。
诸葛青云沉思片刻：护国公，某倒不是心疼钱。只是...百姓会不会抵触？
卢象升坦然道，改厕要花钱，百姓不愿意。水源保护限制太多，百姓会抱怨。但某们必须推行。
如何推行？
强制。卢象升说得很直接，限期三个月。三个月后，若还不改厕，罚银五两。若污染水源，罚银十两。
派监察司巡查，发现违规，立刻处罚。
王文义皱眉：护国公，这...会不会引起民怨？
短期内会。卢象升道，但长期来看，百姓会明白某们的用心。
这次疫情，某们救了五十八人。百姓看在眼里。只要某们解释清楚，他们会理解的。
三月初二，虎头寨广场。
卢象升召集各村村长，宣布《公共卫生管理条例》。
诸位，这次疫情，死了三十一人。某心如刀绞。
台下的村长们，神情肃穆。
但某要告诉诸位，这些死亡，本可以避免。
如何避免？他提高声音，干净！
井水要干净，厕所要干净，村子要干净！
从今天起，护国府要推行公共卫生改革。
他把条例念了一遍。
台下，窃窃私语。
一个村长站起来：护国公，改厕...要花钱啊。某村里穷，哪有钱盖新茅厕？
护国府补贴一半。卢象升道，你们只需要出一半。
可是...某家真的穷。那村长苦着脸。
那就慢慢攒。卢象升道，但三个月内，必须完成。否则，罚银五两。
村长吓了一跳：罚五两？那...那比盖厕所还贵！
所以，还是赶紧盖吧。卢象升的语气缓和了些，某知道诸位难处。但这是为了大家好。
这次疫情，就是因为粪便污染了水源。若不改，下次还会有人死。
诸位，想想你们的孩子，想想你们的老人。若他们染上瘟疫，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台下安静了。
另一个村长站起来：护国公，某村的井，旁边就是猪圈。某养的猪，总得洗吧？
可以洗。卢象升道，但不能在井边洗。去河边洗，去塘边洗。井水，是喝的，不能污染。
可是河边远啊...
远也得去。卢象升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是规矩，必须遵守。
他环视众人：某知道，这些规矩，会给诸位带来不便。但某再说一遍，这是为了大家好。
某以护国公的名义保证，只要诸位遵守规矩，护国府就能保证诸位的健康。
若再有瘟疫，某们也能及时发现，及时控制。
村长们面面相觑，最终都点了头。
卢象升满意地说：好。回去后，立刻执行。某会派监察司的人下去巡查。
诸位，散会。
三月初五，怀来县，青石村。
村长老张头正在组织村民改厕。
护国公说了，三个月内必须完成！谁家不改，罚银五两！
村民们七嘴八舌。
老张头，某家穷，哪有钱盖厕所？
护国府补贴一半，你只出一半就行了。
那也得二百文啊！
不出二百文，就罚五两银子！你看着办！
那村民不吱声了。
老张头又说：再说了，这次疫情，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因为厕所不干净。诸位，为了自己的命，也得改啊！
一个妇女嘟囔道：某家厕所用了几十年了，也没见出什么事。
没出事是运气好！老张头提高声音，石桥村的李大柱，就是因为厕所紧挨着井，才染上瘟疫的。一家五口，死了四个！
你们想步他的后尘吗？
众人都沉默了。
李大柱的事，他们都听说了。
太惨了。
好了，别啰嗦了。老张头挥手，从今天开始，某带着大家一起干。先从某家开始！
他说到做到，立刻开始拆自家的旧厕所。
村民们看到村长带头，也开始动手。
但也有人阳奉阴违。
青石村西头的马二，就不愿意改。
某家厕所好好的，改什么改？
老张头劝他：马二，这是护国公的命令。你不改不行。
某就不改！马二梗着脖子，某看护国公能把某怎么样！
老张头叹气：那...某只能上报了。
报就报！某不怕！
三月初八，监察司的官员来到青石村。
听说马二不改厕所，直接上门。
马二是吧？
马二抱着胳膊：是某。怎么着？
限你三日内改厕。否则，罚银五两。
某不改！
官员也不废话，直接拿出一张罚单：那就罚款。五两银子，三日内交齐。
马二傻眼了：真...真罚？
当然。官员冷冷道，护国府的规矩，不是说着玩的。
某...某没钱...
没钱？官员看了看他家，那就拿东西抵。这头猪，值三两。那几只鸡，值一两。还差一两，你家那几亩地，先抵押给护国府。
什么？！马二跳了起来，凭什么拿某的猪！某的地！
凭护国公的命令。官员拿出文书，这是《公共卫生管理条例》，白纸黑字写着。违反规定，罚银五两。
你若不服，可以去虎头寨告状。但罚款，照样要交。
马二脸都绿了。
他看着自家的猪，又看看那几只鸡，心疼得直哆嗦。
某...某改还不行吗？
现在知道改了？官员冷笑，晚了。罚款照罚。改厕也得改。
两样都要？马二叫了起来。
官员一字一句道，罚款是惩罚，改厕是义务。缺一不可。
马二彻底蔫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员把他家的猪牵走，鸡也抓走。
地契，也被官员收了。
消息一传开，全村震动。
那些本来阳奉阴违的人，全都老老实实开始改厕了。
老张头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护国公这一手，够狠。
但也够有效。
三月十日，虎头寨。
刘婆子的病已经好了，但整个人瘦了一圈。
卢象升见到她，心疼道：刘婆子，你辛苦了。
护国公言重了。刘婆子道，某是医者，救人是本分。
这次疫情，若不是你，死的人会更多。卢象升道，某要重重奖赏你。
某不要赏。刘婆子摇头，某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小张、李四，他们都是为救人而死。刘婆子的眼圈红了，他们的母亲，都还活着。求护国公，一定要照顾好她们。
某已经安排了。卢象升道，小张的母亲，每月给五两银子。李四的母亲，也是每月五两。直到她们百年。
还有，他继续道，小张、李四，某要为他们立碑。让后人知道，他们是为护国府牺牲的英雄。
刘婆子流下泪来：护国公...谢谢您...
是某要谢谢你们。卢象升扶起她，刘婆子，某还有一件事要你做。
护国公请吩咐。
某要成立卫生司，专门负责公共卫生。卢象升道，某想请你当司长。
刘婆子一愣：某...某一个老婆子，能当司长？
卢象升肯定地说，你有经验，有威望，还有一颗仁心。除了你，没人更合适。
刘婆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某答应。
但某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卫生司，要多培养年轻医生。刘婆子道，某老了，干不了几年了。年轻人，才是未来。
某明白。卢象升道，某会拨银子，让你办医学堂。专门培养医生。
那某就放心了。
三月十五日。
《公共卫生管理条例》推行半个月，效果初显。
钱守道汇报：目前已完成改厕一千户，占总户数的百分之五。
罚款十二户，罚银六十两。
百姓的抵触情绪，比某预料的要小。
为什么？卢象升问。
因为有了对比。钱守道道，石桥村的疫情，大家都知道了。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因为不干净。
现在护国府强制改厕，虽然花钱，但大家觉得值。
而且，他推了推眼镜，马二被罚的事，传开了。大家知道，护国府不是说着玩的。违规，真会罚。
卢象升点头：很好。继续推进。
还有一件事。钱守道道，某发现，改厕之后，村子确实干净多了。而且，疫病也少了。
上个月，各村报告的痢疾、伤寒病例，有三十多起。这个月，只有十起。
降了三分之二。
卢象升听了，很欣慰：这就对了。环境改善了，疾病自然就少了。
继续坚持，某相信，过不了一年，护国府的疫病发病率，能降一半。
同日，实学学堂。
翠儿坐在教室里，心不在焉。
她还在想着疫情的事。
当时卢象升不让她去，她很不服气。
但现在，她明白了。
自己确实帮不上忙，去了只会添乱。
翠儿，你在想什么？
赵文华的声音，把她惊醒。
翠儿连忙站起来，赵大人，某...某在听课。
是吗？赵文华笑了，那某刚才讲的，你复述一遍。
翠儿脸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赵文华也不生气：下课后，来某办公室一趟。
下课后，翠儿忐忑地来到办公室。
赵大人...某错了...
某知道你在想什么。赵文华道，你还在想疫情的事吧？
翠儿点点头。
护国公不让你去，是为你好。赵文华道，但某看得出来，你真的想救人。
某...某看到那么多人死，心里难受。翠儿低声道，某想学医，将来当大夫，救更多的人。
赵文华眼睛一亮：你真这么想？
翠儿用力点头。
赵文华道，那某跟护国公说，让你去刘婆子那里学医。
真的？翠儿惊喜地抬起头。
真的。赵文华笑道，不过，学医很苦。你要有心理准备。
某不怕苦！翠儿眼睛亮晶晶的。
三月二十日。
翠儿开始跟着刘婆子学医。
第一天，刘婆子就给她泼了盆冷水。
学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带翠儿来到一个病人家里。
病人是个老妇人，生了疮。
脓血淋漓，臭气熏天。
翠儿一看，差点吐了。
怕了？刘婆子问。
不怕。翠儿强忍着，某能行。
那就帮某给她清理伤口。
翠儿咬着牙，帮刘婆子清理。
一边清理，一边干呕。
但她没有退缩。
刘婆子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这孩子，有韧性。
翠儿，她说，学医，最重要的是什么？
医术？
刘婆子摇头，是仁心。
有了仁心，才会去学医术。没有仁心，医术再高，也只是屠夫。
某看得出来，你有仁心。
所以，某愿意教你。
翠儿听了，眼圈红了。
刘奶奶，某一定好好学。
刘婆子拍拍她的肩，某相信你。
三月底。
卢象升在书房写日记。
崇祯十四年三月，疫情终于过去了。
死了三十一人，其中两个是医者。
某心痛，但也欣慰。因为某们救了五十八人。
某成立了卫生司，推行公共卫生改革。虽然有阻力，但某相信，这是正确的路。
翠儿开始学医了。这孩子，有志气。某很欣慰。
护国府的根基，正在一点一点扎深。
他放下笔，望着窗外。
远处，百姓们正在改厕。
虽然抱怨，但都在干。
村子里，比以前干净多了。
只要坚持下去，他喃喃道，护国府会越来越好。
窗外，春风拂过。
麦苗青青，一片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