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三年,二月二十八日。
宣府以东,怀来以西。
这里是一片略显荒凉的河谷平原,北面是巍峨的燕山余脉,南面是已经结冰的洋河。寒风在这狭长的走廊里呼啸穿梭,卷起漫天的黄沙,仿佛在呜咽,又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两百年前的凄惨往事。
这里,有一个让所有大明子民都感到隐痛的名字——土木堡。
正统十四年(1449年),大明英宗皇帝朱祁镇御驾亲征,率领五十万精锐(号称),在此地被瓦剌太师也先包围。因水源被断,军心涣散,最终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文武百官死伤殆尽,就连皇帝本人也成了阶下囚。
那是大明王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也是汉家脊梁被打断的开始。
今天,两百年后的又一个春天,一支同样打着汉家旗号、同样号称御驾亲征(虽为晋王,实则如帝)的军队,再次踏上了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
“轰隆隆——”
并没有当年的马蹄杂沓,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机械轰鸣声。
因为怀来卫尚未攻克,铁路只能修到宣府。从宣府到土木堡的这几十里官道上,晋军工兵连夜铺设了简易的枕木和碎石路,以便让沉重的火炮和物资车队通过。
卢象升骑着战马“赤兔”,缓缓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的身后,是孙承宗、诸葛青云、王文义、赵云飞等一众文武。
当那座残破不堪、早已废弃的土木堡城墙映入眼帘时,卢象升勒住了马缰。
“孙老,这就是土木堡吗?”卢象升轻声问道。
孙承宗,这位历经三朝、曾任大明兵部尚书的老人,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他颤颤巍巍地翻身下马,不顾地上的泥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抓起一把黄土,痛哭失声。
“王爷……正是此地啊!”孙承宗的声音悲怆至极,“当年英宗皇帝蒙尘,五十万儿郎埋骨他乡。那是国耻!是国耻啊!老臣每每读史至此,无不捶胸顿足,恨不能生在当年,随王师死战!”
周围的将领们也都沉默了。他们大多读过书,知道这段历史。站在这里,仿佛能听到两百年前那些绝望的呐喊,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
卢象升翻身下马,扶起孙承宗。他的目光扫过那片断壁残垣,那是当年明军被围困时挖掘的干枯水井。
“当年明军之败,败在无水,败在指挥失当,更败在朝堂腐朽。”卢象升的声音冷峻而清晰,“王振那个太监,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葬送了整个大明的精锐。”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支望不到头的现代化军队。
“但今天,我们回来了。”
“我们不是当年的明军。我们有喝不完的水,有打不完的弹药,有钢铁铸造的脊梁!”
“传令下去!”卢象升大喝一声,“全军停止前进!就在这土木堡遗址前,列阵!设祭坛!”
“我要在这里,祭奠两百年前的英魂!我要告诉他们,他们的仇,我们来报!他们的耻,我们来雪!”
半个时辰后。
一座简易却庄严的祭坛在荒原上搭起。祭坛上摆放着猪牛羊三牲,香火缭绕。
十万晋军将士,脱帽肃立,鸦雀无声。
风,似乎停了。
卢象升身披素服,手持酒爵,一步步走上祭坛。他没有念那些骈四俪六的祭文,只是对着苍天,对着大地,对着那虚无中的英灵,大声说道:
“大明的列祖列宗,战死在此的五十万弟兄!”
“我是卢象升!我带着汉家的新军回来了!”
“两百年前,瓦剌人在这里把汉人的尊严踩在脚下。两百年后,满洲人又想骑在我们的脖子上拉屎!”
“但我告诉你们,这日子到头了!”
“今天,我就站在这里,站在你们跌倒的地方。多尔衮就在对面,带着他的八旗兵,带着他的红衣大炮。他想让我重蹈你们的覆辙,想让土木堡再成为汉人的坟墓!”
卢象升猛地将手中的酒泼洒在地上,拔出腰间的长剑,剑指东方:
“但我卢象升发誓:此战,不胜不归!我要用多尔衮的头颅,来祭奠你们!我要用满洲人的血,把这土木堡的黄土,染回来!”
“魂兮归来!随我杀敌!”
“杀!杀!杀!”
十万人的怒吼声,如同一股无形的冲击波,震散了头顶的乌云。那是一种积压了太久的愤怒,一种渴望复仇的狂热。
就在这惊天动地的吼声中,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线。
那是多尔衮的大军。
……
五里之外,怀来卫城西。
多尔衮骑在一匹纯白色的战马上,身披明黄色的重甲,身后是连绵不绝的满洲八旗方阵。
十五万大军,同样列阵以待。
听到远处传来的那阵阵如雷鸣般的喊杀声,多尔衮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们在干什么?”多尔衮问道。
“回摄政王,”洪承畴策马在一旁,脸色有些苍白,“探子回报,卢象升在土木堡遗址设祭坛,祭奠前明战死的亡灵。”
“祭奠亡灵?”多尔衮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是想借鬼神之力吗?可笑!当年的瓦剌太师也先能在这里全歼明军,今天的我大清,比瓦剌强盛十倍!他卢象升选在这个地方决战,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不吉利到了极点!”
“王爷说得是。”洪承畴附和道,但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不过,此地地形狭窄,利于防守不利于展开。当年明军就是被困在这里,水源被断……”
“哼,那是王振蠢!”多尔衮打断了他,“本王不是王振,卢象升也不是也先。这次,我军背靠怀来,粮草充足,水源不缺。更重要的是……”
多尔衮回头,看向身后那排成一列、黑洞洞的一百门崭新的红衣大炮。
“我有神威大将军炮!一百门!只要卢象升敢冲锋,我就把他炸成肉泥!”
多尔衮并不是盲目自信。这一百门红衣大炮,是他搜刮了全国的铜铁,逼着工匠日夜赶工铸造出来的。虽然工艺可能不如晋国的精良,但在这个时代,一百门重炮集中使用,依然是毁灭性的力量。
“传令下去!”多尔衮拔出腰刀,“全军推进至土木堡东侧三里处扎营!依托有利地形,构筑炮兵阵地!本王要在这里,和卢象升硬碰硬地打一场!”
“喳!”
随着号角声响起,清军巨大的战争机器开始缓缓转动。满洲铁骑护卫着两翼,步兵推着盾车和火炮在中央推进。那沉重的脚步声,让大地都在颤抖。
……
未时三刻(下午两点)。
两军终于在土木堡的荒原上,完成了最后的对峙。
这绝对是东方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幕。
西侧,是晋军。
他们并没有像传统军队那样排成密集的方阵,而是以散兵线为主,依托地形挖掘了浅壕。黑色的军服,如林的刺刀,以及那一门门昂首挺胸的后膛野战炮。在他们的后方,几个巨大的热气球正在缓缓充气,随时准备升空。
东侧,是清军。
他们依然保持着传统的八旗阵型。正黄、镶黄两旗居中,其余各旗分列左右。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炮兵阵地设在两翼的高地上。五颜六色的旗帜遮天蔽日,金钱鼠尾辫在脑后甩动,铠甲的反光连成一片银海。
一边是工业文明的雏形,一边是农业文明的巅峰。
两军相隔不到三里,彼此都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旗号,甚至能看清对方前排士兵的脸。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寒风在两军之间穿梭,卷起阵阵沙尘。
卢象升站在一辆经过改装的指挥车顶部,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清军的阵地。
“多尔衮这次是下了血本了。”卢象升放下望远镜,语气平静,“看那个炮兵阵地,至少有一百门红衣大炮。而且位置选得很刁钻,居高临下,正好覆盖这片开阔地。”
“王爷,要不要先发制人?”旁边的李天工跃跃欲试,“咱们的‘超级臼炮’已经组装好了,这距离,一炮就能轰到他们姥姥家去!”
“不急。”卢象升摆了摆手,“多尔衮既然摆出了这副架势,肯定是想跟我们拼火力。他以为他的红衣大炮能压制我们。那就让他先得意一会儿。”
卢象升转头看向赵云飞:“云飞,你的第二师准备好了吗?”
“时刻准备着!”
“好。记住,待会儿一旦开打,清军肯定会先用火炮轰击,然后骑兵冲锋。你的任务,就是顶住他们的骑兵冲击,把他们死死钉在阵地前沿!”
“是!”
“李大成!”
“在!”
“你的第一师,负责两翼防守。特别是那些蒙古盟友,我不放心他们的阵地战能力。你派两个团过去,帮他们稳住阵脚。告诉图鲁格,只要他不跑,仗打完了,我赏他一门大炮!”
“是!”
安排完部署,卢象升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东方那片金黄色的御盖——那是多尔衮的位置。
“多尔衮,你选在土木堡,是想羞辱我。但我选在这里,是为了埋葬你。”
与此同时,清军阵地。
多尔衮也在观察着晋军。
“奇怪……”多尔衮皱起眉头,“卢象升的阵型怎么这么稀疏?还有那些挖出来的土坑是什么?难道他想靠那些土坑挡住我的铁骑?”
“王爷,那是‘战壕’。”洪承畴在一旁解释道,“据说晋军擅长火器,这战壕可以躲避炮弹。”
“躲避炮弹?”多尔衮不屑地冷笑,“在我的铁骑面前,任何沟壑都是平地!只要冲过去,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他回头看向炮兵统领,一名满洲甲喇章京。
“大炮准备好了吗?”
“回王爷,一百门神威大将军炮,全部装填完毕!只待王爷令下,便可把对面炸成平地!”
“好!”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那就开始吧!让卢象升听听,大清的声音!”
“传令!开炮!”
“轰!轰!轰!”
随着令旗挥下,清军阵地两翼的高地上,一百门红衣大炮同时发出了怒吼。
橘红色的火焰喷涌而出,浓重的白烟瞬间笼罩了阵地。一百枚沉重的实心铁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划破长空,狠狠地砸向了晋军的阵地。
大地在颤抖。
这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火力投射。实心弹落地,在冻土上砸出一个个大坑,然后弹跳着向前滚动,所过之处,无论是人体还是马匹,都会被瞬间撕碎。
“隐蔽!快隐蔽!”
晋军阵地上,哨子声四起。士兵们早已在训练中习惯了这种场面,纷纷缩进战壕里,抱着头,忍受着大地的震颤。
虽然有了战壕的保护,伤亡大大减少,但那种天崩地裂的声势,依然让不少新兵吓得脸色惨白。
“这就是红衣大炮吗?太恐怖了!”
“别怕!那是实心弹,只要不被砸中就没事!”老兵们大声安慰着,“等咱们的炮响了,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开花弹!”
第一轮炮击过后,清军阵地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在他们看来,这轮齐射足以摧毁晋军的士气和阵型。
多尔衮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哼,不过如此。继续轰!轰半个时辰,然后骑兵冲锋!”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这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空,几个灰白色的热气球已经悄然升起。
吊篮里,晋军的观察员举着望远镜,手里拿着两面小旗子,正在对着下方的炮兵阵地打着旗语。
“方位:东偏南十五度。”
“距离:三里二百步。”
“目标:敌左翼炮兵阵地!”
“风向修正:西北风,三级。”
晋军后方,被伪装网覆盖的炮兵阵地上,一百门新式后膛野战炮正在紧张地调整着射角。
与清军那种凭借经验和肉眼瞄准的红衣大炮不同,晋军的火炮拥有精密的瞄准具,还有来自空中的校射。
这就是代差。
“标尺装定完毕!”
“高爆弹装填完毕!”
炮兵团长看着旗语,深吸一口气,猛地挥下手中的令旗。
“放!”
“嗵!嗵!嗵!”
这声音虽然不如红衣大炮沉闷,但更加清脆,更加密集,如同爆豆一般连绵不绝。
一百枚锥形的开花弹,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越过两军中间的空地,精准地落向了清军那正在欢呼的炮兵阵地。
多尔衮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一群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那是……”
还没等他说完。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在清军阵地上炸响。
那不是实心弹的撞击声,那是黑火药被压缩到极致后释放出的毁灭能量。
一团团火球腾空而起。清军的红衣大炮旁堆放的火药桶被引爆,发生了殉爆。
惨叫声、爆炸声、金属扭曲的声音混成一片。刚才还威风凛凛的清军炮兵阵地,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地狱。沉重的红衣大炮被气浪掀翻,炮手被炸得四分五裂。
“怎么可能?!”多尔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的炮……怎么打得这么准?还……还会爆炸?”
洪承畴看着天上的热气球,脸色惨白如纸。
“王爷……咱们的炮兵……完了。”
这不仅仅是炮兵的覆灭,更是清军信心的崩塌。他们引以为傲的“神威大将军”,在晋军的工业火炮面前,就像是烧火棍一样可笑。
卢象升放下望远镜,看着远处腾起的蘑菇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还击。”
这只是开始。
土木堡的黄土,即将被更多的鲜血浸透。而这一次,流血的不再是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