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三年,二月二十八日,申时(下午三点)。
土木堡的荒原上,太阳偏西,血色的残阳透过硝烟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泥泞的大地上。
此时此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一种声音——那是成千上万匹战马同时奔腾所引发的轰鸣,是大地痛苦的呻吟,是死神逼近的脚步。
多尔衮在红衣大炮尽毁、帅旗被炸断的绝境下,打出了他手中最后、也是最强的一张王牌——满洲八旗的重装铁骑。
这不是普通的骑兵,这是大清立国的根本,是横扫辽东、踏破中原、令无数汉人闻风丧胆的“铁浮屠”。
两万名身披双重甚至三重重甲的巴牙喇(白甲兵)冲在最前面,战马也都披着厚厚的皮甲,只露出一双双充血的眼睛。在他们身后,是三万名蒙古八旗和汉军旗的轻骑兵,如同两翼张开的黑色翅膀,遮天蔽日。
五万骑兵的决死冲锋,这在东方战争史上,是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没有任何步兵方阵能挡住这样的冲击。无论是大明的关宁铁骑,还是李自成的老营兵,都在这股钢铁洪流面前被踏成了齑粉。
“杀!!!”
冲在最前面的,是正黄旗固山额真(都统)拜音图。他头戴避雷针般的尖顶铁盔,身穿明黄色的棉甲,里面还衬着锁子甲,手中挥舞着一柄沉重的虎头湛金枪。
“勇士们!对面就是汉人的防线!只要冲过去,哪怕是一步,我们就赢了!”拜音图嘶吼着,“他们的火炮炸不到我们了!冲进去!把他们剁成肉泥!”
三百步!
这是死神的红线。
清军骑兵的速度已经提到了极致。大地在剧烈颤抖,溅起的泥浆和雪水高达数尺。这种排山倒海的气势,让晋军阵地前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然而,面对这股足以让泰山崩塌的冲击,晋军的第一师防线却静得出奇。
一个个空心方阵如同钉在哪怕地上的磐石,纹丝不动。士兵们单膝跪地或站立,手中的“兴武二式”步枪平端,刺刀在残阳下反射着冷冽的寒光。他们的脸上虽然带着对死亡的本能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机械的冷漠与纪律。
李大成站在最前方的方阵中央,手里紧紧攥着指挥刀,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道越来越近的黑线。
“稳住!都给我稳住!”李大成大声吼道,“没有命令,谁也不许开枪!谁也不许后退!”
他知道,这时候若是有一人后退,整个方阵就会瞬间崩溃,变成骑兵的屠宰场。
二百步!
清军骑兵已经能看清晋军士兵脸上的绒毛了。拜音图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这个距离,战马只需几个呼吸就能冲到。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汉人惊恐逃窜、被他一枪挑飞的画面。
“为了大清!碾碎他们!”
一百步!
就在这时,李大成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拉!”
随着他一声令下,埋伏在阵地前沿五十步草丛里的工兵们,猛地拉动了手中的绞盘。
“哗啦啦——”
一阵奇怪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只见在晋军阵地前方,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的枯草和积雪突然翻开,露出了下面隐藏的狰狞面目。
那是一道道早已打好的木桩,而在木桩之间,缠绕着无数根黑黝黝的、带着尖锐倒刺的铁丝。
这就是卢象升为多尔衮准备的“最后一道大餐”——铁丝网,又名“鬼藤”。
这种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才大放异彩、被称为“骑兵终结者”的防御工事,在这个时空提前了近三百年登场。
正在高速冲锋的清军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
拜音图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了马腿前。还没等他看清,胯下的战马就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嘶鸣。
“希律律——!!”
那匹神骏的战马以前蹄腾空的姿势,狠狠地撞在了铁丝网上。尖锐的铁刺瞬间刺入马腿和马胸,坚韧的铁丝死死缠住了马蹄。
战马失去了平衡,巨大的惯性带着它像一座倾倒的山一样向前栽去。
“不——!”
拜音图惊恐地大叫,整个人被甩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满是铁蒺藜的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还没等他爬起来,后面的骑兵就到了。
这是一场连环车祸般的惨剧。
前排的战马被铁丝网绊倒,后排的战马收不住脚,狠狠地撞在前排的马身上,或者同样被铁丝网缠住。
“咔嚓!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战马的悲鸣声、士兵的惨叫声,瞬间交织成一片。
坚不可摧的骑兵冲锋浪潮,在这几道看似细弱的铁丝网面前,硬生生地停滞了。
那些不可一世的满洲铁骑,此刻就像是被粘在蜘蛛网上的苍蝇,在铁丝网丛中痛苦地挣扎。战马越是挣扎,铁刺就扎得越深,鲜血染红了黑色的铁丝,也染红了白色的残雪。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后面的清军骑兵拼命勒马,试图绕开这道死亡屏障。原本整齐的冲锋队形瞬间变得拥挤不堪,乱成了一锅粥。
而这,正是晋军等待的最佳时机。
“就是现在!”李大成手中的指挥刀猛地劈下,“开火!”
“砰砰砰砰砰——”
晋军的空心方阵发出了怒吼。
数千支线膛枪同时喷吐火舌。在这个不到一百步的距离上,面对拥挤成一团、完全失去机动能力的清军骑兵,根本不需要瞄准。
子弹如同狂风暴雨般扫过铁丝网前的区域。
那些正在挣扎的清军骑兵,像是被无形的镰刀收割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即便他们身穿双重重甲,但在近距离的新式步枪面前,依然脆弱得像纸一样。铅弹轻易地穿透了铁甲,钻进肉体,翻滚、破碎,带走生命。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多管火铳车!给老子狠狠地打!”
布置在方阵间隙中的五十辆“手动加特林”机枪车,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
“突突突——突突突——”
这种由五根或七根枪管并联、通过摇把转动实现连续击发的武器,虽然射速无法与后世的马克沁相比,但在每分钟数百发的火力输出下,依然构成了这个时代最密集的金属风暴。
弹雨横扫而过,将铁丝网前的清军骑兵打得血肉横飞。战马被打成了筛子,骑士被打成了烂肉。
鲜血汇聚成溪流,在冻土上流淌。
“啊——!长生天啊!”
“这是地狱!这是地狱啊!”
幸存的清军骑兵崩溃了。他们不怕死,不怕刀枪,甚至不怕红衣大炮。但面对这种看不懂的“鬼藤”和无法还手的屠杀,他们的心理防线彻底坍塌了。
他们哭嚎着,想要调转马头逃跑,但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挤,前面的人想往后退,数万大军在狭窄的战场上挤成一团,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拜音图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的一条腿断了,头盔也没了,满脸是血。
他看着眼前这堵由尸体和铁丝网构成的墙,看着那不断喷吐火舌的晋军方阵,眼中充满了迷茫和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冲不过去?”
“大清的铁骑……天下无敌啊……”
“噗!”
一颗流弹击中了他的眉心,终结了他的疑惑,也终结了他作为满洲勇士的荣耀。
……
清军后阵。
多尔衮骑在马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手里举着望远镜,虽然隔着三里地,但他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前线的惨状。
他看到了他的巴牙喇像傻子一样撞在那些奇怪的铁网上,看到了他的勇士在弹雨中像草芥一样倒下,看到了那面象征着无敌的八旗军旗倒在血泊中任人践踏。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妖法?”多尔衮的声音在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王爷……那是‘拒马’……不,那是铁做的网!”洪承畴眼尖,看出了端倪,脸色惨白如纸,“太毒了!这招太毒了!专克骑兵啊!”
“铁网……”多尔衮喃喃自语,“这卢象升,难道真的是天上的魔星下凡吗?为什么他总能弄出这些稀奇古怪却又要命的东西?”
多尔衮的心在滴血。前面死的那两万人,是正黄旗和镶黄旗的精锐,是爱新觉罗家的家底啊!这一战要是打光了,就算他活着回北京,也压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宗室和汉官了。
“撤……快撤……”多尔衮下意识地想要下令。
“不能撤啊王爷!”洪承畴一把拉住他的马缰,急切地吼道,“此时若撤,大军转身,后背就会露给晋军!那就不叫撤退,叫溃败!到时候兵败如山倒,咱们连怀来都回不去!”
“那你说怎么办?!看着他们死光吗?!”多尔衮咆哮道,双眼赤红。
“只有……只有再冲一次!”洪承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用人命填!把铁丝网填平!汉军旗呢?绿营兵呢?让他们上!拿着尸体去填!只要填平了那道沟,满洲铁骑还能冲过去!”
多尔衮愣住了。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但他看着前方不断倒下的八旗子弟,心中的天平终于倾斜了。
“好!传令!”多尔衮拔出战刀,指向前方的汉军旗阵列,“让孔有德、尚可喜带着他们的天助兵(汉军旗火器营)和绿营兵冲上去!告诉他们,谁敢后退,满门抄斩!谁能填平铁网,赏银万两!”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被驱赶上来的,是数万名汉军旗和绿营兵。他们在满洲督战队的钢刀逼迫下,发出绝望的呐喊,如潮水般向着晋军阵地涌去。
而在晋军阵地中央,卢象升放下了望远镜。
他看着那些被迫冲锋的汉人面孔,眉头微微皱起,但眼神依然坚定如铁。
“多尔衮这是黔驴技穷了,想用汉人的命来消耗我们的弹药。”卢象升冷冷说道。
“王爷,打不打?”赵云飞问道,手里的枪有些发烫。
“打!”卢象升吐出一个字,“战场上没有同胞,只有敌人。只要他们拿着刀冲过来,就是敌人!只有把他们打痛了,打怕了,他们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不过……”卢象升话锋一转,“传令炮兵,延伸射击!越过前排的炮灰,给我轰击后面的满洲督战队!把他们的退路切断!”
“是!”
“轰!轰!轰!”
晋军的火炮再次发威。这一次,炮弹越过了前方的汉军旗,狠狠砸在了后面督战的清军骑兵头上。
与此同时,前排的“手动加特林”和步枪也没有停歇。
战场变成了真正的血肉磨坊。
尸体在铁丝网前堆积如山,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盖过了铁丝网的高度。后面的清军踩着战友的尸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冲,然后倒下,成为新的垫脚石。
这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鲜血融化了积雪,汇成了一条红色的河流,流向低洼的土木堡遗址。两百年前明军的冤魂,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某种血腥的祭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万年。
当太阳终于完全沉入西山,天地间只剩下最后一抹血色的余晖时,清军的冲锋终于停止了。
不是多尔衮下令停止,而是因为没人了。
能冲的人都死了,或者是被吓疯了,四散奔逃。
战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晋军阵地前的铁丝网上,挂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和还在抽搐的战马。寒风吹过铁丝,发出“呜呜”的声响,宛如万鬼夜哭。
这一战,清军最精锐的满洲铁骑,折损过半。汉军旗和绿营兵更是死伤无数。
曾经横行天下的八旗铁骑,在这个黄昏,彻底失去了它的荣耀和脊梁。
卢象升走出指挥所,站在高处,看着这片修罗场。他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苍凉。
“这就是时代的更迭。”卢象升低声自语,“旧时代的落幕,总是伴随着最残酷的流血。”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弹片,那是“超级臼炮”爆炸后留下的残骸。
“传令下去。”卢象升转过身,对身后的众将说道,“全军休整半个时辰,吃干粮,补充弹药。”
众将一愣:“王爷,不追击吗?”
“追击?”卢象升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东方那片已经陷入黑暗的清军大营,眼中闪过一丝猎人看着猎物的寒光。
“不,不是追击。”
“是反击。”
“多尔衮的血已经流干了,现在,该轮到我们去收割了。”
“今晚,我要让李小宝的‘空军’,给多尔衮送去最后的晚安礼。然后,全线突击!我要在天亮之前,把这十五万大军,彻底埋葬在土木堡!”
夜幕降临。
但在晋军的阵地后方,无数盏孔明灯(热气球)正在缓缓升起,像是无数颗复仇的星辰,向着清军的大营飘去。
铁骑的黄昏已经过去,钢铁的黎明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