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壁,瓮中城,前尘往事困孤魂。”
“一步错,步步深,镜花水月照本真。”
活纸人那句“寻找‘本体’……否则契反噬……你我皆亡”,如同冰冷的诅咒,萦绕在死寂的黑色水面上空。那枚被江眠强行篡改的“寂灭之契”符文,在她与纸人之间形成了无形的纽带,同时也像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她这疯狂行径的代价。
萧寒的肉身,那具被制成“骨郎君”、在【婚祠】崩解后不知所踪的躯壳,如今成了维系这危险平衡的关键。
“本体……”江眠低声重复,左眼的黑暗与右眼的金芒扫视着这片被称为“忘川”的死亡水域以及远处那令人不安的规则断口。她能感觉到,那具肉身与此地的联系并未完全断绝,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共鸣,如同蛛丝般,指向黑色水域的更深处,没入那片骨骼码头之后更加浓郁的阴影之中。
“跟我来。”江眠没有多余的解释,对苏玉衡和那静立不动的活纸人说道。她迈步,并非走向来时的电车,而是踏上了那由苍白骨骼和锈蚀金属搭建的码头。
苏玉衡默然跟上,他看着江眠的背影,又瞥了一眼那个亦步亦趋、沉默跟随的萧寒纸人,心中五味杂陈。江眠的状态看似稳定,但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将所有混乱强行压抑的平静,她眼底深处那非人的疯狂与冰冷,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烈。而这个纸人……它太过安静,太过“像”萧寒了,这种像,反而让人毛骨悚然。
活纸人踏上码头,它那纸糊的脚踩在冰冷的骨骼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它空洞的镜光眼眸扫过那些漂浮的苍白浮尸,扫过那拴在码头边、随着黑水轻轻晃动的几条人皮空舟,最后,与江眠一样,望向了码头后方那片深邃的黑暗。
那里,并非纯粹的虚无。靠近了才能看清,那是一片更加庞大、更加扭曲的废墟轮廓。残破的城墙如同巨兽的肋骨,刺破黑暗,墙体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菌毯般的暗红色锈蚀物,一些巨大的、早已停止转动的齿轮和断裂的金属管道从墙体中探出,诉说着此地曾有的、与归墟城上层截然不同的工业痕迹。
而在那废墟城墙的中央,洞开着一道巨大的、边缘不规则的门户。门户内里,并非实景,而是旋转着、流淌着无数模糊光影与破碎声音的漩涡,仿佛通往一个由纯粹记忆与执念构成的领域。
那股与萧寒肉身共鸣的微弱感应,正源自那门户之后。
“这是……什么地方?”苏玉衡感受到那门户内传来的、混杂着无数痛苦、呐喊与时光尘埃的混乱气息,灵魂都感到一阵战栗。这感觉,比【纸栈】和【往生站】更加古老,更加……悲伤。
活纸人那冰冷的、带着萧寒质感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回音瓮城’。归墟之底,万念归墟之地。一切未能彻底‘格式化’的执念、记忆、乃至规则残响,最终都会漂流至此,沉沦往复,形成永恒的……回音。”
它顿了顿,镜光眼眸似乎穿透了那旋转的光影漩涡,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他’……的一部分,被困在里面。”
江眠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向那巨大的门户。越是靠近,那些破碎的光影便越是清晰。她看到燃烧的星舰坠落在钢铁丛林,看到穿着古老服饰的人群在某种透明的屏障后无声嘶嚎,看到巨大的、如同水母般的生物在虚空中漂浮、分解……这些景象与归墟城暗红的基调格格不入,更像是……来自“外面”的、被强行撕扯进来的记忆碎片。
而在这些混乱的景象深处,她再次捕捉到了那熟悉的、属于萧寒的冰冷气息,以及……一丝更加隐晦的、让她体内“锚点”记忆为之悸动的——观测者的痕迹!
她一步踏入了那光影漩涡。
天旋地转。并非物理上的位移,而是意识与存在层面的剧烈颠簸。仿佛穿过了一条由无数尖叫与低语构成的湍急河流。
当感知再次稳定时,他们已身处一个无法用常理描述的空间。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无数面巨大无比、相互倾斜、倒映着不同时空片段的……破碎镜面,或者说,记忆回响的壁垒。这些“镜面”并非实体,而是由凝练到极致的执念与规则构成,它们彼此拼接、重叠,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没有出口的迷宫——这就是“回音瓮城”。
空气中弥漫着亿万种混杂的声音,喜悦的、悲伤的、愤怒的、绝望的……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永不停歇的、令人疯狂的背景噪音。一些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光影在这些记忆镜面之间茫然徘徊,它们是未能彻底消散的“回音”,重复着生前最深刻的动作或执念。
江眠能感觉到,萧寒肉身的那丝共鸣,在这迷宫的深处,被无数层类似的回音包裹、掩盖着。
“分头找。”江眠下令,她的声音在这嘈杂的环境里显得异常清晰冰冷。时间不等人,契反噬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
苏玉衡点了点头,选择了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游荡的“回音”,开始探查。他知道,在这里,任何一点外界的干扰都可能引动不可测的记忆风暴。
活纸人则站在原地未动,它那镜光眼眸扫视着周围的记忆镜面,似乎在检索、比对。它与萧寒本体的特殊联系,让它在此地拥有某种“导航”能力。
江眠选择了一条看起来回音相对稀少的路径,深入迷宫。她右眼的金芒全力运转,过滤着海量的无用信息,左眼的黑暗则如同敏感的触须,捕捉着任何与萧寒或“锚点”相关的波动。
她经过一面镜面,里面倒映出一场盛大的、属于某个未知文明的庆典,欢呼的人群脸上洋溢着希望,但镜面边缘却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眼熟的锈蚀裂纹。
她经过另一面镜面,里面是无数穿着白色研究服的身影在巨大的控制台前忙碌,背景是闪烁的星图,一股熟悉的、属于“观测者”的冷静而宏大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其中夹杂着无法掩饰的焦虑与……恐惧?
越往深处,镜面中显示的场景便越是接近归墟城本身,也越是……黑暗。她看到了“心锈协议”启动时的恐怖景象,无数世界的光晕在无形的力量下瞬间黯淡、覆盖上红锈;她看到了早期“钥匙”和“锚点”被强行捕获、改造时的痛苦挣扎;她甚至看到了锁芯秩序建立初期,对那些“不适应者”进行的、冷酷无情的“清理”……
这些记忆回响,如同冰冷的刀片,一层层剥开归墟城温情脉脉的“永恒堡垒”伪装,露出其下血淋淋的、以无数牺牲为代价的残酷真相。
江眠的心,如同被浸入冰海。她之前的猜测被一次次证实,甚至……低估了这系统的黑暗。锁芯,以及其背后的意志,为了所谓的“秩序”与“存续”,所行之事,与它们所宣称要抵御的“外域污染”,在本质上又有何区别?
就在她心神因这些残酷真相而剧烈波动时,她经过了一面看起来相对平静的镜面。
镜面中,显示的是一间简洁的、充满科技感的房间。一个背影坐在控制台前,那挺拔的身形,那墨色的短发……是萧寒!是状态完好、似乎还未经历后来那些变故的萧寒!
他似乎在记录着什么,声音透过镜面,带着一种冷静的疲惫传来:
“……‘观测站’与外界的连接正在变得不稳定……‘锁芯’提议的‘最终保险’协议风险过高……那并非守护,而是将我们自身也一同囚禁……”
“……‘她’不同意……我们发生了争执……我必须找到更好的方法……”
“……最近的梦境越来越清晰……那些低语……它们在呼唤……‘回归’……”
“……我不是囚徒……我们都不该是……”
记录在这里戛然而止。镜面中的萧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
然而,镜面只映出了他转瞬间的、带着惊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的侧脸,随即整个画面便如同信号中断般,被翻涌的雪花取代。
但就在那惊鸿一瞥中,江眠看到了!萧寒转头时,他脖颈侧的皮肤下,隐约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与她体内代码同源的……灰金色光泽!
他……他也是“钥匙”?!或者说,他体内也蕴含着“钥匙”的特质?!
这个发现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无数线索瞬间串联!
观测者萧寒,并非单纯的“观察者”或后来的“锚点”,他本身可能就是一把特殊的“钥匙”!他与她(某个前世的她)的争执,可能与是否接受“锁芯”的“最终保险”(心锈协议)有关!而他提到的“回归”,是否指向的就是“外域”?那并非污染,而是……某种意义上的“回家”?
锁芯恐惧的,或许从来就不是什么“外域污染”,而是“钥匙”们意识到真相后的……“回归”?所以它才要不惜一切代价,锈蚀钥匙,制造锚点,建立永恒的停滞!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与萧寒前世那场同归于尽的婚礼,背后的真相恐怕更加复杂!那可能并非单纯的情仇,而是理念的冲突,是“接受囚禁”与“渴望回归”之间的……生死对决?!
这个推测让她不寒而栗,却也让她心中的恨意,找到了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庞大的目标——锁芯,以及它所代表的,这永恒的、虚假的囚笼!
她体内的力量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再次躁动,左眼的黑暗与右眼的金芒激烈冲突,那脆弱的平衡支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找到你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江眠猛地回头,是那个活纸人。它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镜光眼眸正“看”着旁边另一面更加昏暗的镜面。
那面镜面中,没有复杂的场景,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而在黑暗的中心,悬浮着一具苍白的、布满金红色裂纹的躯体——正是萧寒的肉身!他双目紧闭,仿佛沉睡,但周身却被无数条由惨绿符文构成的锁链紧紧缠绕、束缚,那些锁链深深嵌入他的血肉,甚至骨骼,正在缓慢而持续地抽取着什么。他的胸口,那原本骨锁芯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空洞的、不断渗出暗金色液体的窟窿。
他果然在这里!而且状态极其糟糕!那“往生”规则,或者说锁芯的力量,仍在持续地折磨、利用着他这具“锚点”之身!
“本体……衰弱……需尽快……”活纸人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它与本体之间的感应最为直接。
江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镜面中被束缚的萧寒肉身,又看了看身旁这个由镜像残骸和她自身力量孕育的纸人,一个更加疯狂、也更加符合她此刻心意的计划,迅速成型。
她不仅要找到本体,滋养那该死的“寂灭之契”。
她还要……利用这本体,以及这个纸人,做一件更大胆的事情!
她抬起手,指尖那混合了多种特质的毁灭性能量再次凝聚,对准了那面禁锢着萧寒肉身的记忆镜面。
不是要打破它,而是要……建立连接,强行将他的意识,或者说残存的执念,暂时接引出来,注入……
她看向了活纸人。
活纸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那冰冷的镜光眼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它微微后退了半步,纸糊的身体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你……意欲何为?”它的声音带着一丝戒备。
江眠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残忍的、带着报复快意的笑容:
“你不是要‘真实’滋养吗?”
“我给你‘真实’。”
“也让‘他’……亲身体会一下,我这把‘锈蚀’的钥匙,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要让萧寒的意识,哪怕只是碎片,亲自见证她的疯狂,她的蜕变,以及她要将这牢笼彻底撕碎的决心!
这无关爱恨,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过往一切束缚的宣战,以及对所谓“命运”的嘲弄!
她指尖的力量,如同黑色的闪电,猛地刺入了那面记忆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