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午,河洛城最大的烟花之地“醉仙楼”已是门庭若市。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飘出,混杂着脂粉香气与男男女女的调笑,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浮世绘。
萧和站在那装饰艳俗的门楼前,略一迟疑,随即整了整身上那件看似普通实则用料讲究的青衫,脸上挂起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闲适与期待的笑容,迈步走了进去。
“哎哟,这位公子,好生俊俏!快里边请呀!”
“公子是头回来吧?看着就面生,让姐妹们好生伺候您~”
几名衣着艳丽的女子立刻娇笑着围了上来。
萧和顺势揽住最近一位的纤腰,笑道:“诸位姐姐真是热情,在下姓何,自北边来做点药材生意,久闻河洛城繁华,醉仙楼更是名不虚传,今日特来见识见识。”
他刻意带上了几分商贾的圆滑与世俗气。
“原来是何公子!”老鸨扭着腰肢上前,满脸堆笑:“快给何公子安排个雅座,上好酒好菜!”
萧和被引到一处视野尚可的位置坐下,左右立刻有女子贴上来斟酒布菜。
他并不急于打探,反而饶有兴致地品评着台上的歌舞,与身旁的女子调笑,说些南北见闻,风土人情,俨然一个见多识广、寻欢作乐的年轻商人。
酒过三巡,气氛热络起来。
萧和搂着身旁那位名唤“翠烟”的女子,叹了口气,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忧虑。
“翠烟姑娘,不瞒你说,我这趟生意,做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翠烟依偎在他怀里,仰头娇声问:“哦?何公子这般人物,还有什么烦心事?”
“还不是因为这河洛城近来不太平嘛,”萧和压低了声音,凑近她耳边,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我前几日在客栈,就听人说河里不太平,有什么东西……吃人?弄得人心惶惶的。我本来还想多盘桓几日,看看有没有其他商机,现在倒好,连门都不敢轻易出了,生怕惹上什么麻烦。也就你们这醉仙楼,还能让我寻个安心处。”
他举起酒杯,自嘲地笑了笑:“你说,这光天化日……哦不,这朗朗乾坤的,怎么就有这等邪乎事?你们久居此地,可曾听到什么确切消息?也好让我这外乡人心里有个底,知道该避讳些什么。”
翠烟闻言,眼波微微一闪,与其他姐妹交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随即用团扇轻轻拍了拍萧和的胸口,嗔怪道:“哎呦,我的何公子,您就放宽心吧!那些都是些无知乡民以讹传讹,吓唬自己罢了。我们醉仙楼日夜开门做生意,若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怪物,我们这些姐妹还能安然在此陪您饮酒作乐吗?”
旁边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子也笑道:“是呀公子,莫要自己吓自己。就算真有什么,那也是城主府和守城军爷们该操心的事。咱们呐,今朝有酒今朝醉,您说是不是?来,公子,再饮一杯,压压惊!”
萧和心中冷笑,面上却从善如流,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顺势将翠烟搂得更紧了些,哈哈笑道:“说得对!说得对!是在下杞人忧天了!有美人在侧,醇酒在手,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来来来,满上!”
他又与众人嬉笑饮了几杯,眼神却愈发“迷离”,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最终身子一软,伏在案上,仿佛不胜酒力,沉沉睡去。
老鸨见状,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两名侍女上前,搀扶起“烂醉如泥”的萧和,将他送往二楼一间更为僻静的客房。
……
时近子时,醉仙楼二层的雅间内只余一盏昏黄的纱灯,在描金屏风上投下暧昧的光影。
萧和仰卧在锦缎铺就的床榻上,呼吸粗重,面色酡红,俨然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
房门被无声推开,一道倩影悄然潜入,正是此前在席间与他交谈甚欢的翠烟。
她褪去外衫,只着一件轻薄的藕色襦裙,像一尾游鱼般滑入罗帐,侧身卧在萧和身旁。
带着兰花清芬的气息呵在他耳畔,声音柔媚入骨:
“何公子...方才席间未尽兴,翠烟特来伺候...“
萧和似被惊醒,含糊地“唔“了一声,半睁开迷蒙的醉眼,手臂却下意识地揽住她纤腰。
翠烟轻笑,指尖灵巧地解开他腰间束带,正要探入内襟摸索,忽然听得他喃喃自语:
“师、师父...弟子知错了...“
他翻了个身,醉话连篇:“不该偷喝...摩云峰的..凝露酒...“
“摩云峰“三字出口的刹那,翠烟眼神骤变。
她俯身贴近,几乎唇贴着他的耳廓,声音甜得发腻:“公子方才说...摩云峰?“
萧和仿佛全然未觉自己失言,醉醺醺地痴笑:“嘿嘿...那饭堂的老头...藏的酒...真带劲...“
他打了个酒嗝,继续胡言乱语:“等老子学会御剑...第一个...抢了他的酒窖...“
翠烟眸光闪烁,娇笑着应和:“官人是摩云峰上下来的仙人?没想到今日,也肯赏光来这人间烟火之地呢……”
萧和痴痴地嗤笑一声,口齿不清地嘟囔:“什……什么神仙弟子……无非就是……会练点把式的凡人罢了……山上清苦……哪比得上……人间……美妙……”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醉意与这温柔乡中。
那女子巧笑嫣然,声音愈发柔媚:“官人说的是呢……”
她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向下,轻轻扯开他的衣带,指尖似要探入内里。
然而,就在她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时,动作却猛地一僵。
她只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脑袋一晕,连一声轻哼都未能发出,便软软地趴倒在了萧和的胸口,沉沉睡去。
看似醉得不省人事的萧和,在黑暗中,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他像是无意识地伸手,胡乱地将旁边的锦被拉扯过来,盖住了自己和身上沉睡的女子。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天色由明转暗,最终彻底被夜幕笼罩。
……
深夜,万籁俱寂,连醉仙楼的喧嚣也渐渐平息。
躺在床上的萧和,意识原本沉浸在酒精带来的黑暗里,却忽然感觉到身下的床铺变得异常。
不再是坚实的木板与柔软的褥子,反而像是陷入了一片缓慢蠕动的沼泽,带着一种粘稠的吸力。
他想挣扎,想睁眼,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周身仿佛被冰冷的海水浸泡,那粘稠感包裹着他,一点点将他向下拖拽。
窒息感与无力感交替袭来,最终,他的意识彻底沉沦,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骨的阴冷将他激醒。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他动了动,身下是冰冷潮湿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着霉变、血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臭气味。
这是一间牢房。
没有窗户,没有灯火,只有坚硬的石壁和沉重的铁栏。
他挣扎着坐起身,试图适应这极致的黑暗。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听到,在牢房的角落,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痛苦的喘息声。
那里还有别人!
萧和心中一紧,压低声音试探着问道:“谁在那里?”
角落里传来一声极其虚弱,却又异常冰冷的警告,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别过来……再靠近……我杀了你……”
萧和愣住了,依言停下动作,再次开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黑暗中,那声音发出一声带着讥讽的冷笑,背对着他,似乎连转头看他一眼都不屑:“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萧和有些急切,也带着几分被无端卷入的恼怒:“我在青楼里喝花酒,醒来就在这儿了!”
“喝花酒?”
那声音里的讥讽意味更浓了,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呵……你倒是好兴致。洛河神异闹得满城风雨,河洛城妖邪作祟,每日都有人被拖入河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不知?不赶紧想法子逃命,反而有闲心在那烟花之地醉生梦死……”
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凌厉,在这黑暗的牢房中,显得格外刺耳。
萧和听到“洛河神异”四个字,心头猛地一跳。
这与他任务木牌上的字样分毫不差。
他心念电转,一个猜想浮上心头,于是故意朗声笑道:“不瞒你说,我来这河洛城,本就是为此事而来。身为摩云峰弟子,除魔卫道本是分内之事。”
阴影里的人影猛地一颤,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你...你是摩云峰弟子?”
“千真万确。”萧和语气笃定。
那人沉默片刻,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带着几分讥诮:“所以你来河洛城第一件事,就是去醉仙楼喝花酒?”
萧和也不恼,从容应对:“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前日我已在城中四处打探,昨夜更深时分,还特意沿着洛河往上游查探。途中遭遇一个诡异怪物,与其激战良久,总算将其斩杀。”
“怪物?”那人的声音陡然紧绷,“你说的可是那种戴着人皮面具,半人半妖的怪物?”
萧和心头一震:“你怎么知道?”
“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那人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你如何证明自己是摩云峰弟子?”
萧和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任务木牌,精准地抛向阴影处:“这个够不够证明?”
一只苍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稳稳接住木牌。
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弱火光,能看到那只手上布满细密的伤痕。
那人摩挲着木牌上的刻字,忽然发出一声凄凉的苦笑:
“三丙级任务...你是第几个来接这任务的?”
萧和怔了怔:“第三个。”
“第三个...”那人低声重复着,缓缓抬起头。
在昏暗的光线中,隐约可见一双深陷的眼窝,“我是第一个。我接这个任务时,它还只是一丙级。”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对方承认,萧和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你就是第一个失踪的师兄?”
“是我。”那人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我本以为失踪后,宗门至少会派个战狂境界的长老前来。没想到...只是把任务等级提到三丙。”
萧和下意识想要上前,却被对方厉声喝止:“别过来!”
这时萧和才注意到,那人所在的角落似乎比别处更加阴暗,空气中隐约浮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