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柳氏惊呼。
周正谦抬手制止了夫人,目光复杂地看着周颂宜,语气沉重地叮嘱道:
“去吧……但你必须答应为父,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紧跟队伍,不得擅自行动。
准备好充足的药材和防护之物,遇事多与带队官员商量,切莫逞强。
若是情况不对,立刻想办法脱身回来,听到没有?”
周颂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跪下来,对父母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女儿谨记父亲教诲,定会平安归来。”
说服了父母,周颂宜连夜又去见了薛云烟。
妆阁已然打烊,后院灯下,薛云烟正在核算今日的账目。
听闻周颂宜要随赈灾队伍回安县,薛云烟惊得手中的算盘都掉了:“阿宜!你……这太危险了!”
周颂宜将情况和她回去的理由说了一遍,隐去了关于褚景彦可能被针对的深层担忧和自己想要保护他的意图。
薛云烟听完,眼眶瞬间红了,她紧紧握住周颂宜的手:“阿宜……多谢你!还念着安县……念着我的家人和妆阁。
可是……那里现在……”
她声音哽咽,充满了担忧。
“云烟姐,放心。”
周颂宜安慰她,“我会小心的,宜妆阁刚刚起步,京城这里离不开你,你就安心留下打理生意。
等我回来,希望看到妆阁生意更上一层楼。”
她将一份自己拟定的近期经营计划和几个新妆品的初步构想交给薛云烟,“这些你先看着。”
薛云烟知道周颂宜心意已决,也不再劝阻,只是含泪点头:“好,京城交给我。
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替我看看府里的老人,看看妆阁的姐妹们……告诉她们,我一切都好。”
三日后,京城北门外,旌旗招展,车马辚辚。
由督察御史宋端理大人带领的赈灾队伍整装待发。
除了装载银两、粮草、药材的车辆和护卫的兵士外,还有几名被选调的籍贯安阳府的官员,褚景彦亦在其中,青衫磊落,面容沉静,只是眉宇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凝重。
然而,队伍中一个身着利落青衣、头戴帷帽、身边跟着一个抱着药箱的小丫鬟的女子,却显得格外突兀,引来了不少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督察御史宋端理宋大人,年约四旬,面容严肃,眼神锐利。
他早已注意到这个不合时宜的身影,眉头微蹙。
待队伍稍事休整时,他策马来到周颂宜面前,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位姑娘,本官督查御史宋端理。
此行乃是奉旨前往安阳府灾区公干,路途艰险,并非儿戏。
不知姑娘是何人?为何会在此队伍之中?”
他的目光扫过周颂宜通身的气度,心知此女绝非寻常百姓。
周颂宜早有准备,她微微掀起帷帽的前纱,露出清丽而镇定的面容,对着宋端理盈盈一礼,声音清晰从容:
“小女子周颂宜,家父乃吏部侍郎周正谦,见过宋大人。”
宋端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吏部侍郎的千金?
他更加疑惑了:“原来是周小姐,失敬。
只是……周小姐金尊玉贵,为何要前往那灾祸横行之地?这绝非大家闺秀该涉足之处,令尊可知晓?”
他语气中带着不解。
周颂宜不卑不亢,将早已想好的说辞坦然道出:
“回宋大人,小女子虽出身官宦,却不敢忘民间疾苦。
小女子曾因故流落至安阳府安县,幸得当地乡亲邻里热心照拂,方能安然度过那段艰难岁月,此恩此德,一直铭记于心。”
她语气真挚,带着感怀。
“如今听闻安县遭此大难,乡亲们身处水深火热,小女子寝食难安。
值此危难之际,小女子愿尽绵薄之力,为受灾乡亲略尽心意。”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
“此外……”
她顿了顿,继续道,“小女子在京中经营一间妆阁,合作的姐姐薛云烟正是安县人,她心中万分记挂家中亲人与故业,奈何京城生意繁忙,无法脱身。
小女子此行,也受她所托,顺道探望其家人,以安其心。”
她给出的理由,知恩图报、信守承诺,每一条都站在了情理和道义的制高点上,让人难以反驳。
宋端理听着,严肃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他没想到这位侍郎千金不仅有如此胆识,更有这份信义之举。
他常年在外巡查,见过太多沽名钓誉之辈,周颂宜眼神清澈,言辞恳切,不似作伪。
他沉吟片刻,目光中的审视化为了些许赞赏:“周小姐有此仁心义胆,实在令人敬佩。
既然周小姐心系灾民,本官也不再阻拦。
只是……”他语气转为严厉,“此行绝非游历,路途遥远,灾后之地更是危机四伏,疫病、流寇,皆不可不防。
请周小姐务必紧随队伍,听从安排,万万不可擅自行动,若有任何闪失,本官无法向周侍郎交代。”
“小女子明白!定当谨遵大人吩咐,绝不给队伍添乱。”周颂宜郑重应下。
宋端理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调转马头,继续指挥队伍前行。
自始至终,站在不远处的褚景彦,将这番对话听在耳中。
他看着周颂宜从容应对御史的身影,看着她为了能名正言顺地跟随队伍而找出的那些合情合理的理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口中那些回报乡亲、替人探望的理由之下,最深层的动机,恐怕是为了他。
这个与她有着名义夫妻之实、却前途未卜、可能身陷险境的人。
这份沉甸甸的情义,让他喉头哽咽,只能将万千思绪,化作更加坚定的目光,望向前方漫长而未知的征途。
队伍缓缓启动,车轮滚滚,马蹄声声,载着朝廷的期望,也载着个人的信念与牵挂,向着那片被灾难笼罩的土地坚定行去。
周颂宜放下帷帽,遮住了面容,也遮住了她眼中那份不容退缩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