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落座后,褚景彦将来意说明。
陆文渊听罢,沉吟片刻,指尖轻轻敲打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
按说以褚公子的才学,作保本不是难事。
陆文渊缓缓开口,目光若有所思地掠过褚景彦清瘦的面容,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当年你没进考场就被人暗害,若是被有心人知晓你再次科举,恐怕...
这话如同惊雷般在花厅中炸开。
周颂宜敏锐地注意到,褚景彦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大人明鉴。
褚景彦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正因如此,晚辈才更需要大人的庇护。
陆文渊站起身,在花厅中踱了几步,窗外竹影婆娑,映在他沉思的面容上。
当年那件事,虽然压下去了,但本官多少知道些内情。
那些人既然当年敢在科场下手,如今若得知你重赴考场,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未尽之意让周颂宜心头一紧。
大人。周颂宜起身行礼,声音清越,正因为前路凶险,才更需要您这样的清正官员主持公道。况且...
她抬眼直视陆文渊,目光坚定。
如今景彦已非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书生,我们既然敢重走这条路,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陆文渊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周颂宜。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眼中却有着不输男子的坚毅。
他忽然想起前日府城来信中,对锦绣妆阁的赞誉之词。
说起来……
陆文渊话锋一转,前日府城同僚来信,还特意提到了褚夫人研制的妆品,说是连知府夫人都赞不绝口。
周颂宜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松动,顺势接话:
大人过奖了,不过若是能得大人相助,让景彦有机会施展抱负,民妇定当竭尽全力,让锦绣妆阁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也好为安县多纳些税银。
这话说得巧妙,既表达了谢意,又点明了互利之处。
陆文渊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重新坐回主位,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点。
既然二位已有准备,那本官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他取过纸笔,开始书写保书,不过有句话要提醒褚公子,此次科考,务必小心谨慎。
报名时用个化名,待到考试时再改回本名,或许更为稳妥。
褚景彦深深一揖:多谢大人指点。
待保书写毕,用上官印,陆文渊又嘱咐道:此事暂且不要声张。待到开春报名时,本官会派人暗中保护。
从县衙出来,周颂宜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紧紧握住褚景彦的手,发现他的掌心也是一片冰凉。
当年的事...她轻声问道,是不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凶险?
褚景彦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街市,目光深邃: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你。
周颂宜不再多问,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她忽然明白,这个看似温文的书生心中,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她要做的,就是陪在他身边,与他共同面对前路的风雨。
此时已近正午,二人便去集市采买年货。
周颂宜特意挑选了一些寓意吉祥的物件,给褚老太选了一根雕着如意纹的桃木杖,给王大娘买了一对刻着平安符的银镯,又给家里每个人都置办了崭新的衣裳。
今年这个年,定要过得格外热闹。周颂宜看着满载的年货,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
腊月二十三,小年的喜庆气氛已经笼罩了整个村落。
周颂宜和褚景彦刚从镇上回来,就听见邻家孩童雀跃的呼喊声。
“王二叔家要宰年猪啦!”
“又能吃肉肉咯!”
褚景彦整理着刚从县衙取回的文书,温声道:“你去看看吧,顺便买些新鲜的猪肉回来。”
周颂宜点点头,披上那件褚景彦特意为她准备的兔毛夹袄。
临出门时,她隐约觉得褚景彦欲言又止,但终究没多问。
还未走近王二叔家的院子,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
远远望去,里里外外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比往年宰年猪时要热闹得多。
“这都是来看黑宝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周颂宜回头,见是村里的李婶子,手里还挎着个竹篮,显然也是来买肉的。
“黑宝?”周颂宜故作不知。
“就是你家帮着阉了的那头猪!”李婶子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
“听说长得可肥了,大家都想看看这阉了的猪到底有什么不同。”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待会儿张屠户来了,你可小心些说话,听说他到现在还记恨着当年说亲不成的事呢。”
周颂宜这才恍然,难怪方才褚景彦神色有异。
原来这张屠户曾有意将女儿许配给褚景彦,但因彩礼之事未能谈拢,自此便对褚家心存芥蒂。
挤进院子,周颂宜一眼就看见了被拴在柿子树下的黑宝。
半年光景,它已经长得膘肥体壮,毛色乌黑油亮,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与旁边几头待宰的猪不同,它安静地站在那里,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哼唧声,全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命运。
王二叔正蹲在黑宝身边,一遍遍地梳理着它的毛发,眼神里满是复杂。
这个平日里爽朗的汉子,此刻却像个送别老友的故人,连背影都透着不舍。
“黑宝啊黑宝...”
王二叔喃喃自语,粗糙的手掌轻抚着猪背,“自从你来了咱家,就没让我操过心。吃食不挑,睡觉不闹,比那几头强多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有几个感性的妇人已经开始抹眼泪,就连那些等着买肉的汉子们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