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晋王朱棡来得比预想中更快,更猛。
他并未依礼等候通传,而是直接带着数十名膀大腰圆、按刀而立的护卫,硬闯东宫外庭。甲胄摩擦之声铿锵作响,打破了东宫往日庄重肃穆的氛围。侍卫们如临大敌,迅速集结,挡在殿前,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我得到通报,缓步走出殿门,站在高阶之上,俯瞰着下方满脸怒容的朱棡。他一身亲王蟒袍,因急促行走而略显凌乱,脸上再无平日的半分恭敬,只剩下被逼到墙角般的凶狠与戾气。
“皇兄!”朱棡率先发难,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臣弟自问从未对您有丝毫不敬,对四弟亦无亏欠!为何您要听信小人谗言,屡次三番派人监视臣弟府邸?如今满城风雨,皆传臣弟是毒害四弟的凶手!您今日若不给臣弟一个交代,臣弟……臣弟便跪死在这东宫门前,请父皇圣裁!”
他话音未落,竟真的作势要跪,其身后护卫也个个怒目圆睁,大有一言不合便要血溅五步的架势。这一手以退为进,裹挟着舆论与强横,若是处理不当,无论结果如何,我这个“逼迫兄弟”的恶名怕是背定了。
(承)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沉静,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错愕与痛心:“三弟,你这是何意?快快请起!”我快步下阶,亲手扶住他的胳膊,阻止他下跪,目光扫过他身后的护卫,声音陡然转厉,“尔等何人,敢在东宫持兵刃喧哗?都给本王退下!”
这一声喝问蕴含着一国储君的威势,那些护卫虽骄横,却也不敢真的在明面上对抗太子,气势不由得一窒,纷纷看向朱棡。
朱棡没想到我如此反应,一时僵住。我趁势用力将他扶起,握着他胳膊的手暗中加了几分力道,目光直视他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睛:“三弟,你我兄弟,何至于此?为兄何时说过怀疑你了?派人巡查各王府周边,乃是因四弟遇袭,局势未明,为保诸位兄弟安全,不得已而为之的常规戒备!若因此让三弟心生误会,是为兄之过。”
我语气诚恳,将监视轻描淡写地定义为“安全戒备”,堵住了他的嘴。同时,我靠得更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三弟,有人正在暗中挑拨你我兄弟关系,其心可诛!你如此冲动,岂非正中了他人下怀?若闹到父皇面前,你我兄弟皆落不到好,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朱棡眼神剧烈闪烁,愤怒之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他并非蠢人,只是性格使然,易被激怒。我这番话,既给了台阶,又点出了关键。
(转)
就在我们兄弟二人僵持,气氛微妙之际,毛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廊柱之后,对我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那是我们约定的暗号,表示有紧急且不利的消息。
我心知不妙,但面上不动声色,拍了拍朱棡的肩膀,声音恢复如常:“三弟,你来得正好。关于四弟的病情,刘伯温先生已有一些发现,或许并非简单的恶疾,而是中了极为阴毒的算计。此事关乎我朱家血脉,为兄正需与诸位兄弟同心协力,共渡难关。你既来了,便随为兄入内,详细说说,也帮为兄参详参详。”
我故意将“中毒”和“算计”的信息抛给他,观察他的反应。果然,朱棡瞳孔微缩,脸上的怒容被惊疑取代,下意识地追问:“中毒?什么毒?皇兄已查清了吗?”
我叹了口气,揽着他的肩膀,半强迫地将他往殿内引,同时对那些护卫挥挥手:“尔等在外等候,东宫禁地,岂容尔等擅闯?退下!”
这一次,朱棡没有再坚持,他显然被“中毒”的消息吸引了心神,顺从地随我走入殿内。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剧烈冲突,暂时被压了下去。
一进入书房,屏退左右,朱棡立刻急声问道:“皇兄,四弟他……”
我抬手打断他,脸色沉了下来:“三弟,在谈四弟之前,你先告诉为兄,你府上西侧院落,住的是何人?近日可曾接待过一位右手手背有蜈蚣状伤疤的客人?”
朱棡脸色骤变,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知道?!”话音刚落,他立刻意识到失言,眼神闪烁,支吾道:“没……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朋友……”
(合)
看着他慌乱的神情,我心中已有判断。朱棡必然知情,至少,他知道那个伤疤客的存在,甚至可能提供了庇护!
“普通的江湖朋友?”我冷笑一声,“三弟,你可知,威胁给四弟下毒的侍女,在其茶具上涂抹剧毒的,正是此人!而此人,极可能是七八年前北伐军中因伤退役的千户,韩猛!”
朱棡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后退一步,声音颤抖:“不……不可能!韩教头他……他怎么会……”
“教头?”我捕捉到这个称呼,步步紧逼,“他果然在你府上任护卫教头!三弟,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到几时?此人现在何处?!”
朱棡彻底乱了方寸,额头上渗出细密冷汗:“他……他昨日离府,说……说是去访友,至今未归……”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毛骧的声音传来:“殿下,有紧急军报。”
我看了失魂落魄的朱棡一眼,沉声道:“进来。”
毛骧推门而入,面色凝重如水,他看了朱棡一眼,欲言又止。
“说!”我命令道。
“殿下,”毛骧垂下眼帘,声音低沉,“我们刚刚发现……晋王府护卫教头韩猛……已在其城外的一处隐秘住所内……服毒自尽。现场清理得极其干净,未留下任何线索。在其身上,搜出了这个。”
毛骧双手呈上一物——那是一枚与在相国寺发现的一模一样的,刻着“晋”字的玉佩!
朱棡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枚玉佩,浑身颤抖,猛地抬头看我,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皇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这玉佩……这玉佩我早就不佩戴了,不知何时遗失……韩教头他……他一定是被人收买了!这是栽赃!是陷害!”
线索,再次以一种决绝的方式中断。关键的证人韩猛死了,死无对证,而所有的物证,都冰冷地指向了晋王朱棡。
我看着几近崩溃的朱棡,心中没有找到“真凶”的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对手的狠辣与果决,超乎想象。他们不仅算计了朱棣,也算死了朱棡的反应,甚至算准了我们会找到韩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带着哭腔喊道:“殿下!燕王府急报!燕王殿下他……他气息骤弱,呕血不止!刘先生让您速去!说……说怕是撑不过今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