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瑄一行人沿着奔腾的江岸向上游跋涉了数十里,终于找到一处水流相对平缓、两岸林木茂密的河段。两名向导水性极佳,先行泅渡过江,系好绳索。随后,陈瑄将太子绑在自己背上,借助绳索,冒着冰冷的江水,艰难地渡过了这道天堑。另外两名死士也相继过来。
踏上云南的土地,众人并未感到丝毫轻松。相反,一种更深的忧虑萦绕在心头。沐府的态度,是决定他们命运的关键。
他们不敢靠近城镇,依旧在向导的带领下,于滇东北的崇山峻岭中穿行,朝着昆明方向迂回前进。沿途,他们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山林间似乎总有若有若无的视线在注视着他们,但预期的搜捕和拦截却并未发生。
“陈爷,情况有些不对。”一名经验丰富的向导皱着眉头对陈瑄说,“太安静了。按说我们进入云南,沐家不可能不知道。但除了边境那次盘查,后面一路,官军的影子都少见,连巡山的土兵都没遇到几拨。这不像是在全力搜捕的样子。”
陈瑄也有同感。沐晟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有些诡异。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太子朱文奎变得更加沉默。长时间的逃亡生涯,身边忠臣的接连殉难,让这个少年迅速褪去了最后的稚气。他的眼神时常望向北方,那里有他失去的江山和至亲,也时常陷入沉思,不知在想着什么。
数日后,他们抵达了距离昆明尚有百余里的一处隐秘山谷。向导表示,需要出山去打探一下昆明城内的风声,尤其是黔国公府的消息。
陈瑄同意了,与太子和两名死士留在山谷中等候。
然而,向导离去不到半日,山谷外便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听声音,不下数十骑!
“戒备!”陈瑄低吼,与两名死士立刻将太子护在中间,躲入一块巨岩之后,弓弩上弦,刀剑出鞘。
马蹄声在谷口停下,并未立刻闯入。片刻后,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谷内的朋友,可是北边来的陈将军?黔国公麾下,都指挥同知何福,奉国公之命,特来相请!”
何福!沐晟的心腹大将!他竟然亲自来了,而且直接道破了陈瑄的姓氏!
陈瑄心中剧震,沐晟果然早已掌握了他们的行踪!是战是降?他看向太子。
朱文奎深吸一口气,从岩石后走了出来,虽然衣衫褴褛,却努力维持着仪态,朗声道:“孤在此。沐国公要见孤,便请何将军上前答话。”
何福听到“孤”字,眼神一凝,挥手令身后骑兵原地待命,自己独自策马缓缓上前,在距离朱文奎等人十步之外勒住马缰。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尤其在太子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姿态恭敬,却并无卑微之色。
“末将何福,参见……殿下。”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国公爷得知殿下驾临云南,特命末将前来迎接,请殿下移驾昆明,暂居府中,以策安全。”
话说得客气,但“迎接”与“擒拿”之间,界限模糊。陈瑄冷声道:“何将军,国公爷真是好心‘迎接’?为何不带仪仗,反而率这许多精骑?”
何福面色不变:“陈将军明鉴,如今局势非常,新朝耳目众多,为殿下安全计,不得不隐秘行事。国公爷一片赤诚,天地可鉴。若有不轨之心,何必派末将前来?大军围剿,岂不更省事?”
这话确有几分道理。沐晟若真想拿他们,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烦。
朱文奎看着何福,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沉默却散发着精悍之气的骑兵,知道己方已无路可逃,也无实力反抗。他点了点头,对陈瑄道:“陈都督,沐国公是孤皇祖父托付重任的臣子,孤相信他。我们随何将军去吧。”
这是无奈之下的选择,也是唯一可能生还的机会。
陈瑄见太子已做出决定,只得暗叹一声,收起了兵器。
何福见状,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侧身让开道路:“殿下,陈将军,请上马。”
一行人随着何福的精骑,离开了藏身的山谷,朝着昆明方向而去。只是,前路并非坦途,等待他们的,是黔国公府那深不见底的府邸,和沐晟那难以揣测的用心。是绝处逢生,还是另一个陷阱?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