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外的雪，下得没有章法，卷着西北来的寒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人脸上。
天地间一片苍茫，白得晃眼，却连一丝暖意都吝啬给予。
两道萧瑟的身影在雪地里蹒跚，深一脚浅一脚，每迈出一步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积雪没到了小腿肚，踩下去是 “咯吱” 的呻吟，拔出来时带着刺骨的凉意，仿佛要把腿骨都冻透。
就在半个时辰前，两人沿着悬崖边的小路摸索，雪覆盖了路面的坑洼，张水生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坠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下是望不到底的黑暗。
张水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就感觉手腕被一股蛮力攥住。
是大牛！
那个平日里木讷寡言的汉子，此刻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整个人趴在雪地上，另一只手死死抠住路边的一块岩石，指甲深深嵌进石缝里，硬生生将张水生悬在半空的身体往回拉。
“使劲！水生兄弟！”
大牛的吼声带着撕裂般的沙哑，脸憋得通红，青筋在额头和脖颈处暴起。
张水生能清晰地看到，大牛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指甲盖在岩石的摩擦下纷纷开裂、脱落，鲜血混着雪水，染红了两人的衣袖，也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那疼痛钻心刺骨，换做旁人早已松手，可大牛却咬着牙，嘴角咧开一个傻傻的笑容。
眼神里满是执拗：“不能让…… 水生哥…… 掉下去……”
“放手吧，要不我们俩都会掉下去的！”
张水生看着不断下滑的身体，心里满是痛苦，饥饿了许久的他已经有多少力气挣扎了。
“不放！”
那如公牛开春一样犟的脾气让大牛拼尽全身力气，终于将张水生一点一点的拉回了雪地上。
两人双双瘫倒，张水生惊魂未定，看着大牛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张水生颤抖着握住大牛的手，声音哽咽：“多谢大牛兄弟，此救命之恩，我水生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出头之日，必当涌泉相报！”
大牛躺在雪地上，胸口剧烈起伏，久久没能缓过劲来。
看着张水生通红的眼眶，费力地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哼哼：“水生哥…… 客气啥…… 咱是兄弟……别像个娘们一样哭哭唧唧的，我可不喜欢男的！”
说完，还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脱力，嘴角只是微微抽搐了一下。
“呸，搞得我会喜欢男的一样！”
就在这生死一线后的沉寂里，张水生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雪地里回荡，带着几分悲壮，几分庆幸：“哈哈哈！真是天不亡我也！大牛，咱俩命硬，死不了！”
大牛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却带着发自内心的欢喜。
两人就这么躺在雪地上，互相望着，雪花落在他们的脸上、头发上，融化又冻结，可心里却燃着一团小小的火苗，那是活下去的希望。
休息了足足一个时辰，雪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张水生率先撑着地面坐起来，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四肢僵硬得几乎不听使唤。推了推身边的大牛：“走了，兄弟，再躺下去，冻也得冻僵了。”
大牛缓缓坐起身，动作迟缓得像个木偶，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跟着张水生慢慢站起来。
两人再次互相搀扶着，拖着虚弱的身体，缓缓向着皇城方向靠近。
寒冷像附骨之疽，顺着毛孔钻进身体里，将他们仅存的体温迅速抽走。
本来他们计划只在白天行动，借着日光辨认方向，也能稍微抵御些寒冷，可连日来的奔波，加上刚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拉扯，身体热量消耗得极快，随身携带的干粮早已见了底，连最后一小块硬邦邦的馍馍都在几天前分着吃了。
原本预定好的五日路程早就过了许久。
腹中饥饿如焚，身上寒冷刺骨，再不尽快赶到皇城脚下，寻求一丝生机，两人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雪夜里。
“水生哥…… 我们…… 能活下去吗？”
走了没多远，大牛虚弱又颤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深深的不甘。
他还年轻，还没娶媳妇，还没尝过顿顿有白面馍馍的日子，怎么甘心就这么死在这荒郊野外？
张水生心里一沉，知道大牛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再这么下去，恐怕真的撑不住了。
“大牛，坚持住！等到了皇城，哥一定给你介绍个好媳妇，就找那种圆脸大屁股的，看着就喜庆，保证能给你生一堆白白胖胖的大娃儿！你可得撑住啊，不然媳妇就跟别人跑了！”
“圆脸…… 大…… 大屁股！”
听到 “媳妇” 两个字，大牛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虚弱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力气。
“对对对！就是圆脸大屁股那种！”
张水生趁热打铁，又描绘起美食的诱惑。
“到时候咱再买上好的米面，打磨得细细的，做成暄软的馍馍和大烧饼，个头大得一口都吃不完，咬下去满口喷香，管够你吃！”
“真…… 真的吗？”
大牛的声音依旧虚弱，使劲眨了眨眼睛，试图驱散浓重的睡意。
“可是…… 我眼睛好困…… 好想睡觉……”
“真的！千真万确！”
张水生急了，语气愈发坚定。
“我张水生从不骗人，你相信我！打起精神来，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快到了！骗你我就是土狗！”
“我…… 我就眯一会…… 一小会儿……”
大牛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渐渐迷离，眼皮重得像灌了铅，脚步也开始踉跄，整个人都在往下沉。
张水生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多了在雪地里因为饥饿和寒冷昏昏睡去，就再也没有醒来的人。饥饿到极致时，睡眠就像温柔的陷阱，一旦陷进去，就再也别想出来。
“不行！绝对不能让大牛睡过去！得想想办法！要不大牛肯定坚持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