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事件后的周末,林默是在一种持续的低度焦虑和强烈的好奇中度过的。
他反复回想那瞬间的剧痛、那些光怪陆离的“丝线”、以及自己那精妙到毫巅的“踉跄”。
他尝试再次集中精神,希望能主动触发那种视觉,结果除了把自己搞得头晕眼花之外,一无所获。
那能力如同一个羞涩的幽灵,只在它想出现时才会显露痕迹。
周一上班,他感觉自己像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重新审视着这个看似熟悉的世界。
同事小李的咋呼,王经理故作威严的咳嗽,办公室空调的嗡鸣……一切依旧,但在他的感知里,似乎多了一层模糊的底衬。
他总觉得,在那些日常的噪音之下,隐藏着某种更庞大、更精密的运行机制,而他,刚刚撬开了这台机器外壳的一条缝隙。
下午,他借口外出透气,走到了公司大楼后巷,一个相对僻静的吸烟区。
他并不吸烟,只是需要一点空间。刚站定,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近得几乎贴着他的耳廓。
“看来,‘种子’已经发芽了。”
林默浑身一僵,猛地转身。
一个穿着灰色立领风衣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悄无声息,仿佛是从墙壁的阴影里渗出来的。
他身形高挑,面容普通,属于扔进人海瞬间就会消失的类型,但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两口古井,没有任何波澜,却让林默感到一种被彻底看透的寒意。
是地铁事件时的那种注视感!而且强烈了数倍!
“你是谁?”林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背靠住了冰冷的墙壁,肌肉微微绷紧。
“陈深。”男人言简意赅,从风衣内侧取出一个和林默收到的那张邀请函材质类似的小巧徽章,上面刻着一个抽象的、如同沙漏与眼睛结合的符号,在他掌心一闪而过。
“时序档案馆,外部联络员,三级观察员。”
时序档案馆!他们果然找上门了!
林默的心脏怦怦直跳,既有被突然出现的恐惧,也有某种“果然如此”的确认感。
“那张卡片是你们送的?地铁里……你们在监视我?”
陈深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林默微微苍白的脸上,尤其是他的左眼,仿佛能穿透眼皮,看到那后面隐藏的、刚刚苏醒的能力。
“感觉如何?第一次‘视见’那些神奇的丝线,第一次进行‘微干涉’的滋味。”
林默瞳孔微缩。他知道!
他不仅知道自己的能力,连地铁里那件小事他都清楚!
“头痛,恶心,像跑了一场马拉松。”
林默没有否认,在这样的人面前否认显得愚蠢。
他选择直接抛出问题,“那到底是什么?那些‘线’?”
“因果线。”陈深的解释依旧简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万物联系的具象化。颜色代表联系的性质,粗细代表强弱。你能看见,意味着你拥有成为‘观察员’的潜质,或者说……诅咒。”
“诅咒?”
“看见,即意味着责任,也意味着危险。”
陈深向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
“你在地铁里做得很……巧妙。利用物理世界的偶然,干预了即将发生的因果冲突,避免了更麻烦的‘怨憎会’线的生成。
干涉幅度控制在最低限度,反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算是夸奖吗?林默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但是,”陈深的话锋陡然一转,眼神锐利如刀,
“你破坏了‘观察者第一准则’——绝对中立。你干预了。哪怕只是最微小的干预,你也已经从‘岸边’正式踏入了‘水中’。”
他抬起手,指向巷子口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
“现在,水里的‘东西’已经注意到你了。‘看见者’对于它们而言,既是威胁,也是……猎物。”
一股寒意顺着林默的脊椎爬升。他想起那种被注视感,想起能力的不可控。
“它们是什么?革命军?还是别的?”林默追问,试图从对方口中撬出更多信息。
陈深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却又毫无温度。
“知道的越多,陷得越深。你现在只需要记住我的警告:”
“第一,在你学会如何控制和隐藏你的‘视见’能力之前,尽量待在人多的地方,避免独处,尤其是夜晚。”
“第二,不要轻易尝试第二次干预。每一次干预,无论大小,都会在你身上留下‘标记’,积累‘纠葛’。下一次反噬,不会只是头痛那么简单。”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陈深的目光如同实质,钉在林默脸上,
“不要相信任何试图主动接触你、向你示好的陌生人。尤其是……那些鼓吹‘自由意志高于因果’,声称能帮你‘摆脱宿命’的人。”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楔子,一字一句敲进林默的脑海。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林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我破坏了规则,你们不是应该处理我吗?或者……清除我的记忆?”
他想起了王经理转达的话。
陈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你的‘潜质’评级很高。档案馆认为,一个可控的、懂得规则的‘观察员’,比一个因为无知而可能引发更大混乱的‘觉醒者’,对维持‘律法界’稳定更有价值。至于清除记忆……”
他顿了顿,“那并非毫无风险,而且,对于已经初步‘视见’真实的人,效果往往不佳,甚至可能引发更严重的因果紊乱。”
他后退一步,重新融入墙角的阴影,仿佛随时会消失。
“邀请依然有效。当你决定不再满足于被动的恐惧,而是想要主动理解、掌控这份力量时,联系我。”
他递过来一张普通的白色卡片,上面只有一个手写的、看似毫无规律的字符序列,像是一串乱码。
“用你的‘注意力’凝视它三秒以上。”
说完,不等林默再问,陈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几个闪烁就消失在巷子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默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指尖冰凉。
陈深的话像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在他周围缓缓收紧。
危险?标记?革命军?这些词汇冲击着他的认知。
他回到办公室,感觉一切都不同了。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周围的人。
那个总是坐在一楼大厅看报纸的保安,今天看报的姿势是不是有点过于僵硬?
那个送外卖的小哥,为什么会在他们楼层徘徊了那么久?
还有街对面那家新开的甜品店,那个穿着玩偶服招揽顾客的人,玩偶服的眼睛位置,似乎总有意无意地扫过他们公司的大门……
是心理作用?还是陈深口中的“水里的东西”已经开始了它们的窥伺?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包围了他。
他拥有了一种窥见世界秘密的能力,却也因此成为了黑暗中的靶子。
同事小李还在没心没肺地讨论着晚上的游戏活动,王经理还在为季度报表焦头烂额。
他们依旧生活在那个平静的、数据的表格里,而他,林默,已经被抛出了表格之外,落入了一个充满未知规则和潜在敌意的旷野。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写满乱码的卡片。
接受邀请,意味着主动跳入那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拒绝?他还能回到那个仅仅在两天前还觉得理所当然的“平凡”世界吗?
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