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镜辞的杀气毫不掩饰,就连坐在苏清尘身侧的边遥都能感受到这股令人心悸的可怖气息。
屋内无人说话,只觉有一股无形的威压莫名袭来,压的人不敢喘息。
豆大的汗水从陈围局的额头匆匆渗出,他艰难的吞咽着口水。他想说话,可最后竟发现却连嘴都张不开。
悬殊的差距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此刻横亘在他的面前。而围绕在陈围局心头的莫过于绝望二字,这是他哪怕刻苦修练一辈子也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度。
再看黄湛,他也好不到哪去。原本就经历了丧师之痛的他,拖拽着疲惫的身子与众人饮酒,几人中也只有他一人喝的有些过头。
但此刻,那酒劲早已逃之夭夭,这股强大的威压仿佛快要将他的骨头震碎。暴起的青筋遍布在他的额头,他的瞳孔里布满了血丝,那两颗眼珠就如同随时都会蹦出来一样。
他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趴在桌子上无法动弹。
苏清尘用内力形成一道屏障赶忙将边遥护住,可即便如此,边遥还是面色痛苦,犹如窒息一般逐渐由红变紫。
而贺新郎,他则从始至终一直阖着眸子。
虽说能明显看出这股威压将他折磨的快要奄奄一息,可他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在面对死亡之时,很少能有人如他这般自信从容、坦率无惧。
着实令人钦佩不已。
相较之下,苏清尘在面对罗镜辞突如其来的施压之下,却还能游刃有余的应对。
他确实感受到了自己实力的提升,但想起方才贺新郎的说辞,他的心中又不由自主的挣扎了起来,不过现在却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苏清尘对罗镜辞用内力传音道:“鉴微兄,你想干什么?”
这内力传音是通过二人丹田池海的内力进行交流,除过双方外,他人是听不见二人说话的内容。
但出乎意料的是,罗镜辞并没有回应苏清尘。反而兀自在源源不断的外释内力,对苏清尘的话置若罔闻。
苏清尘难以置信的看着罗镜辞,再三呼唤下见他依然无动于衷。苏清尘不得不顺着罗镜辞的余光看向贺新郎。
“罗镜辞!你要杀他了吗?”
苏清尘是真的愤怒了,他不停的向罗镜辞传音,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可罗镜辞的决绝已然是超乎了苏清尘的认知。
眼见贺新郎的马上就要命丧黄泉之际,苏清尘当即起身,一掌拍向桌面。
那掌心蕴含内力,顺着指尖朝罗镜辞猛然袭去。
罗镜辞反手相抵,苏清尘转而一手继续外释内力,另一手则提起酒壶向罗镜辞杯中倒去。
那内力化在酒中,随壶嘴汩汩流出。眨眼之间,便将罗镜辞的酒杯震得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那股磅礴的威压也戛然而止。
被压迫已久的众人这才如同死里逃生般瘫软在桌子上,但因方才的缘故,他们就连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
苏清尘收起酒壶,目光冷冷的注视着罗镜辞:“鉴微兄。你喝醉了……”
罗镜辞径直迎上苏清尘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避。他默了片刻,而后才缓缓扯动嘴角,语气生硬道:“抱歉,我刚才喝多了。没有伤着你们吧……”
“无妨,我看今晚就喝到这吧。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去歇息了。黄兄那会儿说西厢房专门收拾出来了,我让围局扶你过去。那边烧着火炕,你睡一晚,给你好好醒醒酒……”
二人正说话间,房门猛然被人推开。
厚重的冷风一股脑的跑进屋内,吹的火盆里焰火东倒西歪。
苏清尘与罗镜辞也是同时看向门口,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体型宽大的胖子正神情拘谨的站在门槛前,在与苏、罗二人对视时,硬生生的从嘴角挤出一个别扭的讪笑。
“有什么事吗?”苏清尘率先开口道。
那胖子闻言,急忙应声道:“我姓胡,是咱请来主厨的师傅。咱这不是后儿个下葬吃席么,我寻思找老纪商量商量,看都做几道菜得劲儿。顺带脚儿跟他把账对对……”
苏清尘:“生伯应该在前院,你去灵堂那找一找吧。”
胡胖子挠挠头,讪笑道:“我找过了呀,前院儿咋找都找不着。刚在前院儿碰见王财主了,他说主家在后院儿哩,我这才过来问问……”
苏清尘瞥了一眼瘫在桌子上的黄湛,虽说气息略有恢复,但还是开不了口。无奈下,苏清尘只得叹气道:“他们喝多了,今晚怕是商量不了了。你不行再去前院看看,说不定生伯是刚才出去了,你要不再等等。”
胡胖子有些犹豫不决:“老纪刚才还在俺跟前哩。这大黑天,天黢黑,他还能蹿哪儿去啊?”
苏清尘:“那这样,你先去前院厢房歇息歇息,喝口茶。我让他们醒醒酒,半个时辰后过来找你,顺便把钱的事给你说说。”
胖子这才喜笑颜开,道:“中!中!那我就先不打搅恁了。”
见胡胖子将门重新合上之后,苏清尘这才坐了下来。
他环视了众人一圈,心情又瞬间落入低谷。
不过好在刚才出手及时,众人没有什么大问题。这会儿也都逐渐恢复过来了。
“姓胡还做饭,也不怕菜都糊了。”罗镜辞瞥了一眼苏清尘,打算随口调侃几句,让这死气沉沉的氛围能有些许好转。
不过苏清尘并未搭理他,而是不断轻抚着边遥后背,用内力滋润着她的经脉。
过了好一阵,众人才吃力的从桌子上翻起身来。但气氛已经明显不再像刚开始那般融洽轻松了,苏清尘又从中斡旋调和几句,只说是罗镜辞喝多了酒,不慎内力外泄。
黄湛嘴上虽说不在意,可心里却还是想着敬而远之。方才那般实力,已然不是他能与之抗衡。
而对于苏清尘的说辞,众人也心知肚明。不撕破脸皮,各自都留了台阶而已,所以众人也心照不宣。
反观贺新郎,他的情况可远远不如其他人。
一来,罗镜辞主要针对的就是他;二来,他也没有武功底蕴,体魄自然不如其他人。像是边遥还有苏清尘为其护盾,可贺新郎却是完完全全是凭借自己的毅力硬扛。
他说话时,连嗓子都是哑的。
贺新郎顿了顿,用他那沙哑的嗓音说道:“喝酒的确伤人,以后我也要戒酒了。方才胡师傅说找不见纪伯了,师兄我们也出去找一找吧。”
不等黄湛开口,苏清尘便率先应声说道:“我也跟着去看看吧。围局,你先送你罗师叔去休息。遥儿,你也先歇息吧。桌上的东西等明天再说吧……”
等苏清尘嘱咐之后,他便与黄湛、贺新郎往前院去了。
苏清尘看着表情凝重的贺新郎,当即停步。向他躬身致歉道:“对不住,贺兄。方才的事……”
贺新郎挥手打断道:“这不关你的事。倘若方才没有苏兄出手相助,我贺某怕是要下去寻我师傅去了。”
“鉴微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过,我想其中怕是有隐情。这种事我也不好从中劝和,要是贺兄心中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或者等尊师发丧之后,我等就此告辞,也不叨扰了。”
贺新郎:“苏兄,这非是我与他的个人恩怨。我方才那番言辞是与当今整个世俗都格格不入,想杀我的也不止罗兄一位。这种事我早就见怪不怪了,我也不会因此而放弃我的理想的……”
苏清尘望着眼前的贺新郎,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缓缓从他心底渐生。
苏清尘:“贺兄实乃大材!方才所言,可谓惊天动地。讲的苏某心中也是澎湃激荡,只可惜——贺兄的理想固然美好,可施行却是不易。如此旷古烁今之言,也难怪遭人忌惮。不知贺兄此前在何处高就?”
“哪有什么高就,不过在百濮百越一代当个私塾先生,替那边的孩子开蒙罢了。苏兄也认同我的想法?”
“苏某自幼听家师教诲,也时常关注民生。但今闻君言,只觉从前种种犹如一叶障目,不及贺兄一毛。苏某也很期待贺兄功成证道的一天,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黄湛拍了拍苏清尘的肩膀,劝慰道:“苏兄何出此言。我师弟年纪尚小,他说的话总是不切实际。这种话说出去可是大逆不道,他还总是一意孤行,殊不知祸从口中的道理。方才的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等家中丧事一过,我再设宴招待罗兄,想个法子解了大家的恩怨。”
三人边走边说,等到了前院一询问,却依旧无人见过纪安生。
夜已深了,贺新郎放心不下,随即提了一盏灯笼出门寻人去了。
那胡胖子独自蹲在院角,见着黄湛来了,便激动的跑了过来。
黄湛问他为何不去厢房暖和,胡胖子只讪笑说里屋全是财主大户,自己不好意思进去。
黄湛也不好多说,只能随他在院角商议。
苏清尘望着灵堂里飘摇的烛火,两侧各自安放着金童玉女。还有纸扎的仙鹤摆在跟前。
烛火随风晃动,烛泪缓缓滴落在案上,炉内的香也燃尽了。
那金童玉女的神情有些诡异,恍惚间犹如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昏暗的灵堂看着那些前来祭奠的生人。
苏清尘走入灵堂,取过三炷香点燃,重新插入炉内。
一阵冷风猛然从屋外狂飙而来,竟将案上的灵牌蓦地吹倒。吹的祭障抖动不已。
苏清尘见状,赶忙上前扶起灵牌,又将祭障扯了扯。
隐约间,苏清尘似乎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
他有些不确定朝祭障后面的棺材里探头看去——纪安生正瞪着铜铃一般大的眼睛,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一动不动的躺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