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停在了养心殿,宜修由剪秋搀扶着走进了内殿,脚步放得极缓,每一步都借着剪秋的力稳住身形,腰间的软布虽勒得紧实,钝痛却仍阵阵袭来。见皇上伏案批阅奏折,她停下脚步,扶着剪秋的手,慢慢行了一礼,动作比往日迟缓几分,却依旧保持着中宫的端庄,“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没有抬头,依旧在看着奏折,只轻轻朝她招了招手,“皇后来了,正好,快来帮朕研墨。”
宜修心头微顿,面上却依旧带着端庄笑意,顺着皇上的话应道,“是,臣妾这就来。”没有了剪秋的搀扶,她一步一缓地走向案前,每靠近一步,腰间的钝痛便重一分,只能借着垂眸整理袖口的动作,悄悄吸了口气稳住心神。
案上砚台尚有余墨,她却依着规矩,拿起墨锭缓缓研磨,手腕轻转间,腰腹需微微前倾,那股熟悉的抽痛瞬间窜上来,让她指尖微微一颤,墨锭险些滑落。她忙稳住动作,故意放缓研墨的节奏,语气温和地开口,“皇上批了这许久奏折,可要先歇一歇?臣妾让剪秋备了些清润的莲子羹,正好解解乏。”
“不必了,边疆送来些急报,得尽快批完。你先帮朕研墨,等忙完了咱们说说话。”
宜修指尖捏紧墨锭,放缓研磨的力道,让墨锭在砚台上来回轻转,尽量减轻腰腹的牵拉,语气依旧温顺,“是,那臣妾陪着皇上。”
腰侧的钝痛随着俯身的动作阵阵加剧,她额角悄悄渗出细汗,却借着垂眸的动作掩去,只在研磨的间隙,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脚步,让后腰能稍稍挨着案边借力。
眼见皇上逐字逐句批阅着奏折,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提笔圈画,半个时辰过去,案上只清了薄薄几本,她额角的薄汗已浸得鬓边碎发微湿,却仍柔声开口,“皇上这般逐字细审,是半点不肯疏漏,只是久坐伤神,要不要臣妾替您揉一揉肩?”
皇上头也没抬,指尖划过奏折,随口应道,“不必,这几本关乎粮草调度,容不得半点马虎。”
宜修顺势停下研墨的手,轻轻按了按微酸的手腕,语气带着几分自然的关切,“皇上一心为国,只是也要顾着身子。”
“嗯。”皇上只是应了一声又认真看起折子来。
宜修见皇上一心扑在奏折上,便不再多言,重新拿起墨锭轻缓研磨,只是腰腹的疼痛越来越重,她不得不悄悄用指尖抵了抵腰侧的软布,借此稍作支撑。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殿内只听得见朱笔划过纸页的轻响,宜修额角的汗已顺着鬓角滑落,她却依旧保持着站立姿势,安静地陪在皇上身边。
皇上终于搁下朱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宜修也摘掉了护甲为他轻轻按摩着。皇上闭上了眼睛,表情是说不出的熨帖。
“朕记得当年在王府时,你也是这般照顾朕的。”
宜修按摩的手微微一顿,指尖掠过皇上鬓边的发丝,语气柔得像浸了温水,“皇上还记得这些小事。那时王府事务简单,能为皇上分忧的,也只有这点微末小事了。”她刻意放缓力道,只借着手腕的巧劲揉捏,腰间的钝痛却仍在隐隐作祟,让她不得不悄悄调整站姿,借着俯身的动作将重心压在左腿上。
皇上闭着眼,喉间溢出一声轻叹,“如今你成了皇后,要管着偌大后宫,倒比从前累多了。”
宜修按摩的动作不停,指尖轻轻揉过皇上的太阳穴,语气里添了几分温软的感慨,“能为皇上打理好后宫,让您少些烦忧,再累也值得。何况如今有各位妹妹帮衬,倒也不算太难。”
“嗯,有华贵妃和敬妃在,她们帮着你,朕安心。”皇上说着拍了拍宜修的手,“最近朕派了年富去平定卓子山叛乱,虽然他年轻,可是战略倒不输他父亲。”
“皇上识人眼光素来准,年富年轻有为,定能不辱使命。想来华贵妃得知此事,心里也定是欢喜的。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这般争气,也给她长脸了。”
“别提了,她啊,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听打仗还不愿意让年富去。说什么他太小,怕他出事。”
宜修按摩的手微微放缓,语气带着几分温和的体谅,“华贵妃这是疼侄子,毕竟年富年纪轻,战场凶险,做长辈的难免挂心。就像臣妾当年看着弘时他们去马场学骑射,也总怕磕着碰着,这份心思,说到底都是为了孩子好。说到孩子,淳常在倒是真的小孩子心性,今日来景仁宫求着臣妾要挪宫,去碎玉轩陪着莞贵人。”
皇上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语气带着几分随意,“淳常在年纪小,性子跳脱,跟莞贵人走得近也正常。她要挪宫,你看着安排便是,左右碎玉轩也住的下,只是让余氏搬走吧,她和莞贵人不合,住在一起也不高兴。”
宜修顺势加重了按摩的力道,指尖轻轻揉过皇上的眉心,“臣妾也是这么想的,便应了她。至于余官女子,让她去延禧宫吧。”
“你来安排就好。”
“皇上……”
“怎么了?”见她欲言又止,皇上睁开了眼睛。
“今日莞贵人……问了臣妾沈答应的事。”
“是吗?她都说什么了?”皇上皱了皱眉问道。
“莞贵人说沈答应死的蹊跷,想问问臣妾最后见她时都发生了什么。还说……”
“你但说无妨。”
“她说贵妃在宫中嚣张跋扈,沈答应假孕一事,恐怕和贵妃……”
“胡闹!明明是沈氏自己争宠假孕,关贵妃什么事!”
“这就是姐妹情深吧。事到如今,她只不过就是想找个凶手证明沈氏是无辜的吧。”
“那便胡乱攀咬吗?贵妃当年是娇纵了些,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去找过沈氏的麻烦!倒是莞贵人……莫不是,她只想找个理由拉贵妃下水给自己报仇吧!”皇上冷笑着说道。
“莞贵人……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那她是哪样的!哼!如此不安分,实在是可恶!”
“皇上,还有一事。”
“还有?”皇上的眉头已经能夹死苍蝇了。
“臣妾听闻,莞贵人已经去了太医院看过了沈答应的档,太医院的记录是,沈答应身体安好。”
“蠢货!一群蠢货!”皇上用力拍了下桌子。
宜修忙停下按摩的手,上前轻轻按住皇上的手臂,语气带着几分安抚的急切,“皇上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许是太医院的人一时疏忽,没记周全,倒让莞贵人钻了空子。”她刻意放低姿态,腰侧的钝痛因俯身动作更甚,却强撑着稳住神色。
皇上胸口起伏,沉声道,“疏忽?沈氏的事本就该压得死死的,他们竟敢留下这般破绽!莞贵人也是,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揪着不放,是想翻出什么来?”
宜修垂眸,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皇上莫气,莞贵人许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念着与沈答应的情分,才这般执着。只是臣妾怕她性子执拗,真要四处查问,惊扰了后宫不说,若是让外人知道,反倒坏了皇上的颜面。”她顿了顿,见皇上脸色稍缓,又补了句,“不如皇上稍后宣太医院院正来,好好训诫一番,再让他把档册补全了,堵住破绽。至于莞贵人,皇上只需稍稍提点几句,让她明白旧事不该再提,想来她也不敢再妄动了。”
皇上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就按你说的办。一会儿让苏培盛去传朕的话,让太医院立刻把档册改过来,再去碎玉轩,敲打莞贵人几句,让她安分些!”想到甄嬛,皇上再次动了怒,这个女人,真的是不知好歹。
宜修忙上前一步,轻轻为皇上顺了顺背,“皇上息怒,犯不着为这点事气坏身子。莞贵人也是念着旧情,并非有意冲撞,等苏培盛提点过,她定会安分的。”她刻意放轻声音,腰侧的钝痛让她下意识扶了扶案沿,却依旧保持着端庄姿态。
皇上闭了闭眼,“若不是看在她往日还算懂事的份上,朕岂会容她这般折腾!沈眉庄的事本就见不得光,她偏要揪着不放,是嫌后宫不够乱?后宫女子,恭顺是第一,她这样的,难当大任!”
宜修轻轻为皇上揉着眉心,“皇上说的是,后宫女子最要守恭顺二字,莞贵人这回确实失了分寸。想来她也是被悲痛蒙了眼,忘了规矩,等苏培盛提点过,定能醒过神来,不敢再妄动。”
她刻意放缓动作,可腰间的钝痛却仍阵阵袭来,只能悄悄用指尖抵着案沿借力,继续说道,“只是眼下年富在前线征战,华贵妃本就挂心侄子,若让她知道莞贵人这般折腾,还随意攀咬她……怕是要分心忧思,反倒影响了前方军心。臣妾稍后便去翊坤宫走一趟,跟贵妃说几句宽心话,让她安心等年富凯旋,别被这些琐事扰了心神。”
皇上睁开眼,神色稍缓,“你想得周全。后宫之事,本就该你多费心调和。莞贵人那边,不必姑息,若她再不知收敛,朕自会让她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
“是。”宜修笑着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