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剪秋端着燕窝走了进来,苏郁急忙接了过去。舀起一勺细细吹凉,递到宜修的唇边,“快尝尝!吃下我亲手喂的燕窝,就不生我气了啊!”
宜修没再推拒,张嘴喝下她喂的燕窝,桂花的清香气混着燕窝的柔滑在舌尖散开,把刚刚在储秀宫咽下的火气都给弄散了。她抬眼时,正撞进苏郁亮晶晶的目光里,让她心里也觉得甜甜的。
“今日浣碧的事,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她的婢女飞燕,有问题。”宜修吃着燕窝对苏郁说道。
“你都气成那样了,还能察觉出来呢?”苏郁惊讶地问道。
“我只是生气,又没傻,生气,不会耽误我思考。”
苏郁急忙伸出了大拇指,“是是是,咱们皇后娘娘最是心明眼亮,再气也拎得清轻重。其实,秦太医被送到皇上面前之前,他已经招供了。从秦太医那,我已经知道了全部。”她突然笑着挑了挑眉,“猜猜,浣碧背后的人,是谁?”
“弘历吗?”宜修波澜不惊地说道。
“没意思!跟你这样的人说话真没意思!”苏郁无奈地将碗放在了桌上。
宜修端过碗自己舀了勺燕窝,慢悠悠含着咽下,才抬眼瞥她,“这有什么好猜的?四阿哥回宫是浣碧说的情,浣碧胆子突然大了这么多,敢构陷中宫,很难不能想到是弘历推波助澜。毕竟,他一回来,这宫里突然就乱了。”
“可你想没想过,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子,是怎么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一切的呢?”
听到这话,宜修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勺底的燕窝顺着纹路缓缓滑落。她抬眸时,眼底已没了刚才的淡然,反倒凝着一丝审视,“你是说……有人肯给他搭梯子?”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分析着说道,“四阿哥敢动本宫,便是仗着背后有人替他兜着。至于这个人是谁……想必是个位高权重,又能只手遮天的,并且他想让宫里乱起来,让皇上焦头烂额。”
“得了!你都说到这份上了,心里肯定也有谱了!跟你这种聪明人打交道,真的是无语,一点机会都不给人留!”
见苏郁撇着嘴,宜修笑着瞥了她一眼,“怎么,非要我装模作样装作什么也不猜不到,你才觉得有意思?”
“可不是嘛!”苏郁伸手戳了戳宜修面前的燕窝碗,瓷壁发出轻响,“好歹让我过过揭秘的瘾,结果你倒好,什么都揣得明明白白,我这满肚子话都没处说。”
宜修被她这副模样逗得无奈地笑了,指尖捻起帕子擦了擦唇角,“罢了,便给你个机会。”她身子微微后倾,靠在铺着软垫的椅背上,语气带着几分纵容,“你既摸清了原因,我就给你个机会。说说看,他背后的人是谁?”
苏郁眼睛一亮,凑近了些,贴着宜修的耳朵说道,“是敦亲王。”
“果然是他。”宜修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敦亲王素来与皇上不睦,早年就因兵权之事起过嫌隙,如今竟敢勾结皇子,是嫌自己的爵位坐得太稳了。”
“你放心,敦亲王的事,自有年羹尧去料理,我明早就修书一封给了家里,他让们好好收集证据。”
“我一介后宫妇人,确实手伸不了那么长,宫外的事,就交给你们年家吧。但四阿哥……”
“四阿哥也不用你操心,他现在可快活了!”苏郁说着突然一把将宜修抱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宜修一惊急忙搂住了她的脖子。
“老登今日气到你了,我带你去乐呵乐呵。”
宜修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指尖猛攥着苏郁的衣襟,“仔细些!小心摔了我!”嘴上虽斥着,手臂却不自觉地往她颈后收了收,将重心稳稳靠在她身上。
苏郁低笑着托紧她膝弯,脚步轻快地往内室走,还故意晃了晃,惹得宜修伸手拍了她后背一下,“不许乱动!”
“瞧你吓的。”苏郁侧头看她,眼底亮得像揉了碎星,“放心吧,摔了谁,我也舍不得摔你啊。今日保证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把方才那些烦心事都忘干净。”
“又说这种话!”宜修红着脸将头埋进了她的颈间,由着她抱着回到了内室。
听到浣碧生下两个畸形胎,并且已经被皇上处死的消息,弘历心里咯噔一下。虽然自己早就算到了她的结局,可没想到她竟死的这样没有意义!不但没有扳倒皇后,自己也死的这样不光彩。其实他本来想留着她的性命,不让飞燕诬陷她,可是他和她的关系终究是隐患。她不够聪明,生下畸形胎,想必皇上再也不会疼惜她,若是她狗急跳墙,缠上自己,那便是得不偿失了。所以浣碧,必须要死。原以为皇阿玛会给她一份体面,赐毒酒赐白绫都是全尸,可谁能想到竟是用乱棍打死这种这般屈辱法子。是啊,她只不过是个宫女,一个谁也看不起的宫女。就好像他的生母李金桂,也是这样被皇上看轻。临幸过一次后,便被抛弃,最后难产死在了行宫里。而他这个从来不被期待的孩子,也一出生就被扔到了圆明园不闻不问。
有时候弘历也在想,自己的母亲,真的是难产死的吗?会不会,是被他的皇阿玛杀了。因为她的存在,对皇阿玛来说是污点,所以,她就没有了活着的必要。就像浣碧一样,昨日还是怀着祥瑞双胎的何答应,今日,就是生下畸形胎的毒妇。在皇阿玛眼里,她们都一样,从来不是人,只是随时能丢弃的物件而已。
望着庭院里被风卷落的残叶,弘历眼底翻涌着多年积压的寒意。那年在圆明园,他隔着窗棂看见皇阿玛牵着三阿哥弘时的手赏荷,笑声朗朗,而自己只能缩在廊柱后,连上前请安的勇气都没有。只因宫里人说,他是污秽宫女生下的孩子,不配靠近天颜。如今浣碧的死,不过是让他再一次看清,这紫禁城的体面之下,藏着多少视人命如草芥的凉薄。
“小德子!小德子!”弘历心里非常不舒服,只想找个人泄泄火气,连唤了两声都没听见回应,他猛地用拐杖打向身边的梨花木花架,架上的青瓷瓶“哐当”一声摔在青砖地上,碎成满地瓷片。
“狗奴才!死哪去了!爷渴了!小德子!”弘历大声地叫着小德子的名字。
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太监慢慢走了进来,“见过四阿哥。”
“狗……”弘历刚想骂,突然看到来人不对,那不是小德子,而是翊坤宫的总管太监周宁海,“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弘历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
“回阿哥的话,华贵妃娘娘有请阿哥去翊坤宫一叙。”周宁海笑着说道。
“时候不早了,我一个外男去翊坤宫不合适。若是华贵妃想见我,明日一早,我再去请安。”
周宁海脸上的笑纹丝没减,语气却带着不容推脱的意味,“四阿哥说笑了,娘娘既遣奴才来请,自然是算好了时辰的。再说,宫里的规矩虽大,可娘娘素来疼惜阿哥,不过是备了些新贡的雨前茶,想跟阿哥说几句体己话,哪里就论到不合适了?”
“可我身体不舒服,如今下不得床。”弘历拉下脸来,语气也不再客气。
周宁海闻言,非但没退,反倒往前凑了半步,“四阿哥这话,奴才可不敢回禀娘娘。在这皇宫里,华贵妃想见的人,哪怕是要死了,爬,也得爬过去见!”
“你大胆!我是阿哥!你这狗奴才也配跟我这样说话!”
周宁海像是没听见他的怒喝,脸上笑意淡了些,却依旧躬着身,“奴才自然知道阿哥金贵,可奴才是翊坤宫的人,眼里只认娘娘的吩咐。娘娘说了,今儿个这趟,阿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来人啊!”周宁海一招手,立刻从外面走进来了两个小太监,“伺候阿哥上轿!”
那两个小太监低着头快步上前,刚要伸手去扶弘历,就被他挥着拐杖狠狠打在手腕上。
“放肆!”弘历怒目圆睁,拐杖尖戳着青砖地面,“爷是四阿哥,你们这群翊坤宫的奴才也敢动?真当爷不敢治你们的罪?”
小太监吓得连忙后退,缩在门边不敢动弹。周宁海却丝毫不慌,慢悠悠直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阿哥息怒,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娘娘在宫里等得久了,若是怪罪下来,别说奴才们,就是阿哥您,怕是也讨不到好。”他抬眼扫过窗外,语气添了几分施压,“再说,这院子外的动静,要是传到别处去,旁人还当阿哥与翊坤宫起了争执,这可不是什么体面事。”
弘历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周宁海捏住了他的软肋。如今他的腿坏了,本就不得宠,若是再与华贵妃闹僵,便是断了一条潜在的退路。他咬了咬牙,猛地将拐杖掷在地上,冷声道,“不必你们伺候,爷自己走。”
说罢,他挺直脊背往前走,可腿上的伤让他痛不欲生,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眼底却翻涌着压抑的怒火。今日翊坤宫的屈辱,他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