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庶人!吃饭了!”交芦馆里送饭的太监将饭重重放在了地上,“快点吃!我等着收!”
看着送饭太监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态度,甄嬛心里有点打鼓。自从浣碧从圆明园成了何答应后,她这交芦馆的日子也好了很多。毕竟浣碧如今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找人关照甄嬛还是做得到的。
甄嬛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食盒边缘就猛地缩回。粗瓷碗壁凉得刺骨,里头的糙米混着几粒发黑的豆子,菜叶子蔫得打卷,还沾着不知名的污渍,和前些日子温热的米粥,油润的小菜差了天地。难不成,是浣碧犯了错?
她攥着袖口的手微微发颤,心头那点侥幸被冷水浇透。浣碧若只是寻常犯错,断不会连这点私下的关照都保不住。可她怀着身孕,皇上即便动怒,也该念着龙裔留几分余地。难不成……是孩子没了?还是她捅了更大的篓子,连自身都难保了?
送饭太监见她不动,不耐烦地踢了踢食盒,“磨蹭什么?难不成还等着人喂?如今可不是在碎玉轩当小主的时候了!”这话像针似的扎进甄嬛心里,她抬眼时眼底已凝了霜,可她知道,她不能发火。
“这位公公,请问……储秀宫的何答应是否跟您说过……我这里的饭菜……”
“谁?何答应?没听说过!”太监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扯着尖细的嗓子嗤笑。
“什么叫……没听说过?!何答应,那个刚刚被皇上册封的何答应,你怎么会没有听说过呢!她怀了双生子,住在储秀宫!”
“哦!你说的是那个啊!那个为了往上爬偷吃禁药怀了双胎的何浣碧吗?”太监笑得更尖,眼角的褶子都挤成了团,“早不是什么答应了!前儿个宫里都传遍了,她早产生下两个畸形胎,还妄图陷害皇后,已经被皇上下令乱棍打死了!你找她啊,那你得去地底下找了!”
这话像是一把刀,直直插进了甄嬛心口,她猛地抬头,眼底的血色瞬间漫开,“你说什么?乱棍打死?不可能!她怀着龙裔,皇上怎么会……”
话没说完,声音已抖得不成调。她想起浣碧离开时眼里的野心,想起她笑着说要救她出交芦馆,她怎么也没法将那个总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和“乱棍打死”“畸形胎”这些刺耳的词联系在一起。
太监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浓,语气却透着嫌恶,“龙裔?那两个胎本来就不正常!再说了,敢陷害皇后娘娘,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要我说啊,这都是她自找的,贪心不足蛇吞象!”说罢,他弯腰抄起地上的食盒,狠狠撞了甄嬛一下,“饭也不吃,杵在这儿碍眼!再这样,下次连这糙米饭都没得吃!”
殿门闭合的声响还在耳边回荡,甄嬛撑着墙壁的手突然一软,整个人顺着冰冷的墙面滑落在地。她再也绷不住那点残存的镇定,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像被掐住喉咙,疼得发不出完整的哭腔。
“不可能……浣碧……”她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眼泪混着鼻涕浸透了衣袖,指尖抠进青砖的缝隙里,哪怕磨得生疼也浑然不觉。怎么会是乱棍打死?怎么会是畸形胎?那个总跟在她身后,连得她一支珠钗都要脸红的妹妹,怎么就成了太监嘴里“贪心不足”的罪人?
她猛地松开手,泪眼模糊地望着空荡荡的殿门,喉咙里顿时涌上一阵腥甜,一口血就这样喷了出来。甄嬛顾不得擦,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你不是说要站稳脚跟救我吗?你不是说会好好的吗……”话没说完,就被更汹涌的哭声淹没。她蜷缩在地上,像个迷路的孩子,再也顾不上什么庶人身份,顾不上什么深宫隐忍,只知道她在这世上血脉相连的亲人,没了。
哭声撞在斑驳的宫墙上,又轻飘飘地落回来,连一点回音都没有,就像浣碧在这深宫里的性命,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交芦馆的哭声还没歇,辛者库的杂役房里就炸开了锅。流朱刚端着满盆脏衣进门,就听见隔壁婆子嚼舌根,“储秀宫那位何答应,偷食禁药怀畸形胎,还害皇后,被乱棍打死扔乱葬岗了”。
她手里的铜盆“哐当”砸在地上,脏水溅了满裤脚也浑然不觉,只抓着婆子的胳膊疯了似的问,“你说谁?何答应?是不是叫浣碧?是不是甄府出来的?”
婆子被她抓得疼,不耐烦地甩开,“可不就是她!整个宫里都传遍了!”
流朱眼前猛地一黑,想起从前在碎玉轩,浣碧总趁甄嬛不在,偷偷塞给她小零嘴,说跟着小主辛苦,别亏着自己。想起浣碧封答应后,特意托人给她送了包碎银子,说等我站稳了,就求皇上把你调到我宫里。
怎么会呢?那个嘴硬心软,总护着她的浣碧,怎么会成了害皇后的罪人?她踉跄着后退,撞在晾衣的竹竿上,竹竿哗啦倒下来,衣架砸在背上生疼,可她半点知觉没有,只觉得喉咙发紧,一口气没上来,眼前彻底陷入黑暗,直直栽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旁边的杂役慌了神,忙上前扶她,只听见她昏迷前还喃喃念着,“浣碧……你骗人……你说要带我们出去的……”
辛者库的杂役把流朱抬到硬板床上,她攥着衣角的手还在微微抽搐,嘴里反复呢喃着“骗人”,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发丝里,洇湿了粗布枕巾。同屋的宫女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擦泪,指尖触到一片冰凉。谁也没见过,这个平日里扛着脏衣桶都不皱眉的姑娘,能脆弱成这般模样。
而京郊甄府,此刻正被一片死寂笼罩。朱漆大门被贴上封条的那一刻,甄远道手里的拐杖“咚”地砸在地上,他望着院里飘落的银杏叶,忽然想起多年前浣碧缠在他膝头要糖吃的模样。那时她眉眼弯弯,还没藏下后来的野心,更没成了圣旨里秽乱宫闱的罪人。
“老爷,该走了。”管家红着眼眶上前搀扶,押送的兵卒已在门外候着,铁甲寒光刺得人眼疼。
甄远道踉跄着起身,目光扫过堂屋里悬挂的“慎德修身”匾额,忽然笑出了声,笑声里满是悲凉。他怎么也想不到,甄氏一族百年清誉,竟会毁在一个偷食禁药的女儿手里。他更想不到,自己被贬为七品小官仍不肯认命的坚持,会被畸形双胎四个字彻底碾碎。
“走吧。”他抬手抹掉眼角的湿痕,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妻女跟在他身后,哭声压得极低。路过巷口时,甄远道忽然停下脚步,从前浣碧做御前宫女时,他会在她的休沐日在这里等她回来,如今盼着的人没了,连这巷子,都要成了他再也回不来的故地。
兵卒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磨蹭什么!”甄远道踉跄着往前,后背的脊梁骨好像被这一推彻底压弯了。他望着前路茫茫的尘土,忽然明白,浣碧用性命酿下的这场错,终究是让整个甄家陷入万劫不复。
而辛者库里,昏迷的流朱还在呓语。她梦里仍是碎玉轩的模样,浣碧塞给她桂花糕,笑着说等我站稳了就带你出去,阳光落在她们身上,暖得像永远不会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