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祺贵人正趴在宜修的腿边哭的梨花带雨,甄嬛缓缓上前,慢慢行了一礼,“甄氏……见过皇后娘娘。”
宜修手里捻着佛珠,目光落在甄嬛还未隆起的小腹上,“起来吧,有着身孕,不必多礼,赐座。”她低头看着腿边的祺贵人,声音沉了几分,“哭够了?哭能解决问题,这宫里倒要日日听哭声了。”
祺贵人一噎,抽噎着抬头,眼底满是委屈,“皇后娘娘,您看她把臣妾打得……”
“本宫看见了。”宜修收回目光,转向甄嬛,“甄庶人,祺贵人虽有失言,你动手打人终究不妥。今日之事,你有何话说?”
甄嬛缓缓落座,指尖轻搭在膝头,“回皇后娘娘,臣妾动手,实非本意,却是不得不为。”她抬眼迎上宜修的视线,声音清亮,“祺贵人当众以贱坯子辱臣妾出身,更将故去的罪人何氏与臣妾相提并论,字字句句皆在轻贱皇家血脉。臣妾腹中孩子虽未显怀,亦是龙嗣,她这般言语,是对皇上的不敬,更是对宫规的漠视。”
宜修捻珠的动作微顿,“你既知她失言,便可禀明本宫处置,何必亲自动手?落人口实,倒显得你恃胎而骄。”
“娘娘明鉴。”甄嬛腰身微挺,声音添了几分凛然,“事发仓促,祺贵人言语如刀,字字剜心,若等禀明娘娘再处置,皇家颜面已被她折辱殆尽。臣妾虽为庶人,却也知龙胎尊严不容轻慢,彼时动手,是情急之下护皇家体面,而非恃胎骄纵。再说了,那罪人何氏是宫里的禁忌话题,可她非要在景仁宫谈论。这若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连皇后娘娘都要被她连累,臣妾不过是及时让她闭嘴。”
“贵妃,你怎么看?”宜修看向了苏郁。
苏郁慵懒地直了直身,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玉镯,“回皇后娘娘,臣妾瞧着,倒真是祺贵人先失了分寸。只是甄庶人动手,确实容易落人口实。不过话说回来,换做是谁被这般轻贱龙胎,怕是都难压下火气。毕竟,皇家血脉的体面,可比一时的规矩周全更要紧些。”
祺贵人脸色骤变,急声道,“贵妃娘娘!您怎能这般说!是她先……”
“祺贵人。”苏郁冷冷打断,语气里添了几分威压,“本宫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宜修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贵妃所言甚是。皇家血脉为重,祺贵人失言在先,罚你抄写《女诫》三百遍!甄庶人,虽事出有因,但动手伤人终究不妥,罚你抄录《心经》百卷,闭门静养,安胎为重!”
“臣妾遵旨。”甄嬛微微躬身,本以为皇后会寻着这事重罚她,如此她便有理由和皇上喊冤,可是宜修这轻飘飘的处罚,竟让她那点借罚喊冤的盘算落了空。甄嬛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蜷,面纱下的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沉作一片平静。宜修倒是精明,既没重罚祺贵人惹恼其家族,也没苛待她落下轻贱龙胎的话柄,这各打五十大板的处置,反倒堵死了她借题发挥的路。
“皇后娘娘……”祺贵人还想再说话,却被宜修冷冷一瞥打断,那眼神里的威压让她瞬间噤声,连抽噎都咽回了喉咙里。
憋着一肚子的火,祺贵人在请安结束后便快步离开了景仁宫。行至宫道转角,迎面的冷风刮在红肿的脸颊上,更添了几分刺痛,她越想越生气,猛地停下脚步,一把将身边景泰的手臂抓得死紧,眼底满是怨毒,“凭什么!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庶人,竟敢打我!皇后娘娘还这般轻描淡写地处置,分明是偏袒她腹中的孽种!”
“孽种?你这话若是被皇后娘娘听到,可就不仅仅是罚写《女诫》了。”安陵容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祺贵人猛地回头,见安陵容正坐在辇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见过娴嫔娘娘!”祺贵人急忙行礼,“嫔妾……嫔妾是一时口误。”
安陵容抬手示意她起身,轿辇的纱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她眼底深不见底的冷光,“口误?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口不择言,尤其是关乎龙胎的话,一句错了,便是满门的祸事。今日在景仁宫,我瞧着贵妃娘娘对甄庶人颇为维护,皇后娘娘又顾着皇家血脉,你便是再气,也只能先忍了。”
祺贵人直起身,指尖死死绞着帕子,眼底的不甘几乎要溢出来,“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得意?她一个罪臣之女,如今不过是个庶人,竟也敢骑到我头上!”
“谁让人家怀有龙胎呢?这后宫向来是母凭子贵,哪怕你再不甘,也得忍。”
祺贵人猛地抬头,眼底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母凭子贵?我偏不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庶人,未必能护得住肚子里的孩子!”
“慎言!”安陵容的语气陡然沉了几分,纱帘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这种话若是传出去,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她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诱导,“不过……你可别小瞧了她,她可不是一般人。何答应是她宫里的人,可你看到她说何答应时,有半分不忍吗?不是张口一个罪人,闭口一个禁忌。她的狠戾,可比你藏得深多了。”
祺贵人浑身一震,想起甄嬛在景仁宫时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后背竟泛起一丝寒意,可脸上的怨毒却丝毫未减,“再厉害又如何?她不过是个没名分的庶人,我就不信她能一手遮天!”
“一手遮天倒是未必,只不过……她身边似乎还有个厉害的靠山。”
“靠山?是谁?”祺贵人急忙问道。
“这本宫怎么知道呢?不早了,槿汐我们回去吧,公主该想本宫了。”
“是。”崔槿汐放下了轿帘,“起轿,娴嫔娘娘回宫。”
“哎……娴嫔娘娘,你把话说完啊!”轿辇缓缓抬起,宫人们簇拥着轿子前行,任凭祺贵人在身后焦急呼喊,只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风卷起轿帘边角,隐约能瞥见安陵容靠在软垫上的侧脸,嘴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回到了宫里,安陵容笑着从乳母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女儿,轻轻亲吻着她的小脸,崔槿汐也笑着拿起拨浪鼓逗弄着公主。
“派人盯好祺贵人,只要她去打听,就把消息泄露给她。”
“娘娘放心吧,小允子已经在盯着了。只要她敢动查探的念头,保管让她顺顺利利找到想要的证据。”崔槿汐放下拨浪鼓,眼底闪过一丝精明,语气笃定。
安陵容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儿,指尖轻轻拂过她柔软的胎发,脸上的笑意不减,“很好。祺贵人急功近利,最容易被牵着鼻子走了。去告诉贵妃娘娘,事情本宫已经办好。”
“娘娘,其实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娘娘何必以身犯险呢?明哲保身不好吗?”
“贵妃娘娘对我有知遇之恩,她需要我去做事,我自然不会让她失望。况且,我也不想甄嬛起来。若是祺贵人把她斗败了,后宫少了一个劲敌,我与贵妃也能多一分安稳。”安陵容轻轻晃着怀中的女儿,声音柔缓却决绝,“这宫里哪有真正的明哲保身?我出身不好,有幸得贵妃庇护。只有让她看到我的价值,才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公主。”她低头看着女儿粉嫩的脸颊,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甄嬛心思深沉,又怀了龙胎,若真让她借子上位,将来我们母女在宫中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倒不如趁现在,借祺贵人的手,断了她的路。”
“可这事若是让敬妃娘娘知道……今日在景仁宫,只有敬妃娘娘为甄嬛出头。”
“她心善,见不得弱小被欺负。可善良换来了什么?换来了皇上的作践与轻慢,换来了齐妃的伤害与算计,换来了六阿哥差点性命不保,她两个月的身孕就那样不明不白没了,到最后连句公道话都没讨到。”安陵容的声音沉了下去,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就是善良的下场。在这后宫,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让她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六阿哥。我虽力量有限,可我愿意做那个可以护住他们母子的人。贵妃,就是我们最大的靠山。”
“奴婢明白,奴婢也一定会护好娘娘和公主,还有敬妃母子。昨日……养心殿的苏公公,来给奴婢送东西。也许贵妃说的对,奴婢……”
“不!”安陵容猛地抓住了崔槿汐的手,“贵妃娘娘当时也只是随口一说,她也说了,一切随你的心意,你若是不愿意,没人会逼你!如今我虽然只是个小小嫔位,可我还没有落魄到需要用卖自己人去给自己换前程的地步!”
崔槿汐被她握得一怔,抬头见安陵容眼底满是急切与郑重,先前因苏培盛示好而起的动摇瞬间消散,鼻尖微微发酸,“娘娘……”
“你跟着我这么久,不是我的奴才,是我在这宫里最信得过的人。”安陵容松开手,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柔缓却掷地有声,“我要护的,自然也包括你。”
“可……可也许,这也是个归宿,奴婢……”
“我说了,你不是奴才,你是我的人,是家人,是亲人!你的将来,自然有我负责!委身于一个太监,算什么归宿?不要怕,我会给你个稳定的日子!”
崔槿汐身形一僵,望着安陵容眼底毫无虚情的郑重,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在深宫摸爬滚打多年,见惯了趋炎附势,薄情寡义,却从未想过,会被比自己年轻些的小主这般当作亲人护着。
“娘娘……奴婢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什么将来,奴婢年纪不小了,无儿无女,能老死宫中,已经是最大的体面。可娘娘的话,竟让奴婢生出了不该有的奢望。”崔槿汐抬手拭去眼泪,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哽咽,却难掩眼底的动容。
安陵容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也跟着一酸,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这动作带着几分逾越规矩的亲昵,却满是真切的疼惜。“什么不该有的奢望?你配得上更好的将来,配得上有人真心待你。从前没人给你,往后我给。”
她抬手替崔槿汐拭去未干的泪痕,“等公主再大些,我便向皇上请旨,给你寻一处宫外的宅院,再挑个忠厚本分的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地离宫过日子。不必再守着这深宫的规矩,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这才是你该有的归宿。”
“娘娘……”崔槿汐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重重一拜,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却觉心头滚烫,“奴婢这条命,从今往后便彻底交与娘娘了!苏培盛那边,奴婢会好好周旋,只是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奴婢不能惹怒他。但哪怕他有千般算计,奴婢也绝不会动半分心思,更不会让他坏了娘娘的事!”
安陵容连忙俯身将她扶起,指尖用力握住她的手臂,眼底是与方才温柔截然不同的锐利,“你说得对,眼下不宜与他撕破脸。周旋可以,但切记守住底线,他若再提私交,便用一心侍奉娘娘与公主,无暇旁顾挡回去,既不得罪,也别给任何念想。”她抬手理了理崔槿汐微乱的鬓发,“辛苦你了。待这阵风波过去,咱们说好的日子,我一定给你。”
崔槿汐重重点着头,眼底的泪光彻底褪去,只剩一片沉静的坚定。